30 满庭芳，离群燕

马车远去，半遮半掩的窗幕久久未动，仿佛锦帘一落，便已是一生。

    可怜皇家女，喜煌煌，悲惶惶，躲不过鸳鸯梦一场……

    在周围一片唏嘘叹息声中，苏媺轻轻握拳，冷然转身。

    这世上谁人不可怜？谁人不无辜？

    当年，赵柞率部由西向东、直逼上阳，沿途掠民屠城，不少州县十室九空，以致白骨暴于野，殍骸满荒冢。

    和静，不过是在为她的父亲赎罪而已！

    此时，苏媺一面回想着，一面垂首持杯，轻轻啜了一口茶，合着温热的茶香，掩去了眸中的幽冷。

    除了和静大公主之外，这样的阖宫欢筵，历来有两位宫妃不会出席：常年病弱、需要静养的永昶宫嬿昭仪，和自我幽闭的净瑕馆曲婉华。

    但琼华宫的懋妃称病告假，倒令人颇感意外。

    于是，今日翮贵妃下首坐的便是庆妃。

    她身穿一件蜜合色瑞云盈日的华衣，配了暖蓝色明菊吐香的缂丝披帛，面上神色一如素日般的安顺，温雅宜和的目光投向舞伎的方向，似是在专心欣赏歌舞。

    一众翩翩舞伎的左侧，杨婉华和卫良则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笑。

    方才在殿外，苏媺一颗心都在翮贵妃身上，未曾留意旁人，此时一眼望过去，不由怔住了。

    婉华杨氏，单名一个清字，是景元帝赵柞登基前纳入府中的侍妾。

    她的兄长原是赵柞麾下的一员猛将，极得赵柞器重，后来不幸战死。

    从那以后，杨婉华成了秋风扫过、独弃在光杆枝头上一枚干瘪的果子，再不得半点顾宠。

    这原因是明摆着的：她的容貌实在太过庸常，还有些不知所谓的怪性子。

    比如说，容貌平庸就罢了，却偏爱颜色花俏的衣衫首饰；偏爱俏色也罢了，还要一层一层堆在身上；衣饰莫名其妙也罢了，还喜欢挤在人堆儿里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

    久而久之，但凡有杨婉华出现的地方，竟成了宫中一景。

    据说，早两年景元帝每回见了她都蹙眉不悦，日子久了，便视之如无物一般，由得她去。

    今日，饶是苏媺见惯了杨婉华的粗豪不拘，还是看得直眨眼睛。

    只见她发髻高耸，却看不出是何发式，只因围着发鬟簪了满满一圈红黄绿各色菊花，花下又挤挤挨挨插着一圈草虫头钗子，这一头颤颤熠熠的大花首饰，竖在那里，直似个还没完工的花盆架子。

    杨婉华斜着身子，拿着大红色垂枝秋柿的帕子掩着口鼻，朝卫良则说着什么，一边吃吃地笑，耳畔两个硕大的金灯笼坠子摇来晃去。

    卫良则似听非听，偶尔扫一眼旁边小桌上的女儿——四公主婷宜。

    一团粉衣、娇嫩可爱的婷宜公主正噘着嘴推开乳母喂食的手，委屈地瞧着坐在前面的母妃，乳母好说歹说地哄了半天，她才终于吃下一口。

    一旁的杨婉华说个没完，卫良则脸上终于隐现一丝不耐烦，忽然瞥一眼她头上那一堆菊花，不禁掩口而笑，却又在一扭头扫过董修媛时，神色立刻多了几分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