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满足地仰在金莲花美人榻上。
许是午前看过一场精彩的围猎,几个人的兴致都有些高亢。
待午膳收拾罢了,弘琛又命人重新置了下酒的小菜,一边闲聊,一边浅酌,着实惬意得很。
苏媺也一扫连日的抑抑不爽,不知不觉间竟多吃了半碗饭。
此时,她手中握着描金小花杯,嗅着兰花醇的郁郁香气,一边不忘打趣曦华又胖了三斤。
一旁侍奉的檀墨瞧在眼里,不免放心许多。
正说笑间,端阳歪在榻上,忽然扭头看着苏媺,懒洋洋中带了两分认真。
“今日实在快意,若是能得一曲‘斗酒十千、金樽长醉’,才算是恰逢其会!你自来是个脑筋快的,又时有巧思,怎么这时候反倒又扮起木偶人来?”
弘琛手持墨玉酒杯,瞧着端阳已有薄醉之意,一双剑眉微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回京前,他曾数次从端阳的书信上看过他对苏媺琴技的欣赏。
弘琛了解这个弟弟,于五声八音、诗词歌赋上颇有天分,鲜少佩服什么人,更遑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于是,他好奇之余,也存了两分疑虑。
重阳那一日,弘琛在御花园听到苏媺弹奏《郑风?出其东门》,觉得虽然于苏媺的年纪而言,已是十分难得,但于端阳所言,却是有几分夸大了。
后来,他与端阳说及此事,笑话他莫不是到了“耳顺之年”,连一个小丫头弹琴也能让他赞不绝口?
端阳自是不服,被弘琛一个激将,遂与他定下赌约,意欲找机会请苏媺再展琴技,憋着一口气,要让他大吃一惊。
若在往日,有瀛云王在场,苏媺纵然不婉言谢绝,也会想尽法子收敛锋芒。
但今日,或许是午前一场戏猎令她心绪澎湃,更兼多饮了几杯酒,竟一时技痒起来。
何况,重阳那日,一曲《郑风?出其东门》引来弘琛诸多挑剔,到底激起了她几分好胜之心。
于是,她慨然应允:“臣女的琴未带在身边,请三殿下将琴借我一用吧。”
端阳立时来了兴致,忙直起身笑道:“我只带了归梁琴,只怕你嫌弃!”
嬿昭仪与端阳都爱琴,也爱收藏心仪之琴,归梁琴便是其中之一。
这琴便是斫琴大师卞知白所做,得名于“堂燕归晚,虹梁不空”之意,因其做成琴底的老梓木原是百年老屋的虹梁。
它的音色较一般的琴略重浊,若到了急吟紧打之处,会有声如裂帛、锵金断木之感,故此,为许多人所不喜。
不多时,便有内侍将归梁琴取了来。
苏媺手抚冰弦,轻轻试过,心道:今日,这琴倒颇合我的心意。
她略作思忖,忽然抬头看了看弘琛,水漾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今日有这般好景好宴,若只是循意而作,反倒落了俗意。莫不如,不拘韵律,亦不拘事由,苏媺就信手乱弹一回,就叫它《乱入令》好了。请两位殿下和公主姑妄听之!”
每逢这般场合,曦华必是要给苏媺捧场的。
苏媺一言既出,她立刻拍手称妙,还不忘了示意一旁的宫女内侍也都鼓掌捧场,曲子尚未弹奏,气氛已然热烈起来。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弘琛和端阳含笑点头、洗耳恭听。
苏媺起身施礼罢了,垂首端坐。
她素手一抹,起调竟是辛弃疾《金菊对芙蓉》上阙:“远水生光,遥山耸翠,霁烟深锁梧桐。正零瀼玉露,淡荡金风。东篱菊有黄花吐,对映水、几簇芙蓉。重阳佳致,可堪此景,酒酽花浓……”
这词原是写重阳佳景,只是此时重阳已过,苏媺以此起调,自然是以琴声写心声。
至于这心声是回忆、欢愉?还是玩笑、不满?那便是各人心境不同,只能各有体会了。
弘琛一愣,迎着端阳揶揄的目光,长眉一挑,心下好笑:看不出,这个看上去静如兰露的小姑娘,还真有几分脾气!
他轻啜了一口墨玉杯中的天香雾。
此酒既名为“天香”,自然浓郁甘烈,酒香裹挟了花香,只觉仿佛宿在了兰麝香酴里。
弘琛心想:管她曲中究竟合意?所谓“酒酽花浓”,以花意入酒,自然极合此中情味,我且先惬意这一番再说!
不曾想,虽然苏媺弹得极认真,但归梁琴实在不适宜弹奏舒悦怡人的曲子,那似有时无的喑哑之声,哪有半分美意,直听得人牙齿发酸,几欲遮耳。
弘琛一噎,因了弹琴的是苏媺,而非教坊司的乐伎,他只好眨巴两下眼睛,压下他的王爷脾气,一腔郁闷窒在嘴里,和了一口酒香咽下肚去,面上犹自撑着,佯作并不在意。
曦华有些发愣,端阳却心中憋笑、直要喷酒。
他自然是了解苏媺的,此一番小小的“下马威”,实在对极了自己的脾气,叫人忍不住要拍案叫好。
正此时,苏媺忽地曲风一转,俨然已是白草黄林、马嘶鹰啸之意。
细细听去,乃是王维的《观猎》:“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方才还是“金风玉露媚芙蓉”的佳秋,转眼间,秋尽冬临、天地肃杀。
但此等曲风,才正合了归梁琴的音色。
只听弦动音出,仿佛有嘶嘶风鸣声卷过了暮雪平林,紧接着,响箭破空而出,猎鹰一声长啸紧随其后,越过将军的战马直击长空,下一秒,猎物的哀鸣已掩没了声声轻蹄。
对面,方才怡然闲闲的弘琛蓦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