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修媛将一枚枣核吐在绘了春枝双飞燕的小碟里,拿了帕子轻轻拭口,双睫微垂,遮住眸子里潺湲流淌的心事。
唉,到底是年轻啊,好在她还算没失了理智,这亭中诸人,也都个顶个得口风紧。
过了年,薛才人便十七岁了!十七岁,自己也是十七岁那年进宫的,一晃数年,初进宫时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魏美人还是那样清浅地笑,容色平静清淡,如无风自落的一点杨花。
她将一盏新沏好的茶递给苏媺,也不忘悉心叮嘱:“有些烫呢,苏小姐且慢些饮!”
只有曦华幸灾乐祸地道:“养在东宫里的马可都是太子的心头好!说不定就是良夜,太子不学无术,养的马倒是知道上进,吃了这大半幅《阆苑英华图》,想必肚子里多了不少墨水喽!”
说着,她捅了捅苏媺,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去年毓节门前的事,她倒比苏媺这个事主记得还清楚。
对面的薛才人也吃吃笑起来。苏媺听着二人说笑,却平添了几丝烦躁,她有些可惜那幅《阆苑英华图》,但另一件事,却更让她记挂于心。
半个多月前,父亲苏栯从中做媒,替至交好友-----左散骑常侍孔让,求娶兵部左侍郎欧阳燊之女欧阳燕为孔家长媳。
谋划此事,原是因为误会翮贵妃有意选欧阳燕作太子妃,如今要反悔,却想不出妥善的解决之法,实在叫人头疼。
难道真要将错就错不成?
苏媺一边敷衍着曦华,一边揭开青花地春台素云的茶盏,灼升的热气带着清冽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
万州位于山南道北部,被大片大片的幽山密林环绕着,群峰连绵,峡谷纵贯,所产的茶岩韵深长,如兰似桂,自有其与众不同的风骨。
苏媺微微叹了口气,抬头佯装看景,耐心地等着这一盏好茶降到它适宜的温度。
远处,小镜湖里的荷花已然回春了,那随风翻举的荷叶,已初见田田之意。挟了暖意的春风荡漾着,露出清亮如银的湖水,似剪开了一匹柔滑泛光的春绸,这一番景致,虽比不得夏日的浓丽,倒也有几分动人之处。
那春风飞过湖面,飞进亭中,竟似裹了荷花的甜香,叫人的心情也舒悦起来。
苏媺不由哂笑:此时连个花苞儿都没有,哪里来的荷花甜香呢?
她耳边萦绕着曦华和薛才人的谈笑声,似听非听之间,忽然在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点什么。
太子……《阆苑英华图》……扶苏……荷花……联姻……欧阳燕……
苏媺眉睫一动,瞅了叽叽喳喳的曦华一眼。这丫头,脾气真好似那空了心的荷花杆儿,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日在棹兰斋,为曦华讲解《郑风》的情形又宛在眼前。此时,京城南郊的扶苏山,虽无灼灼夏荷,却是春色明明,正是呼朋延伴、探春赏景的好去处。
听闻,欧阳燊的千金欧阳燕,也是为人侠爽好友,最爱唤姐邀妹、飨宴赏景……
仿佛雾散云收,一切都明朗起来。
苏媺唇角微勾,她端起茶盏,凑近了去嗅,茶香伴了荷风在鼻翼间激荡,仿佛唱着一支欢快撩人的歌儿——
“陟彼南山,趯趯阜螽;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其惟子充,如璧如琮;婘婘静女,俟彼山中;亦既见止,女心则降;郑兮有风,何兮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