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手机已经寄到了。何亦雯正要拆开,刘哥就走过来找她,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何亦雯如实说了,刘哥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我看了你发给我的资料,觉得沈浩他们的产品虽然很有想法,但是太激进了。”
何亦雯解释说:“我仔细看了,他们风险控制方面考虑得还是很周全的。而且我有信心可以把条件压得很好,我们可以拿到很好的利润。”
刘哥不以为意地说:“何必冒险呢。我们不需要拼死拼活拉客户。咱们的客户都是老关系了,不求高回报,只求稳定。现有产品他们不但理解,而且习惯,咱们没必要做这种前景不明的新产品。”
何亦雯表面上不说,心里却鄙夷地想:“恐怕你是看不懂好在哪里吧。”
何亦雯正式进入金融圈之前,一直有一种深深的不自信。她早就听说,当今世上顶级的高智商人物、数学奇才们,一小半在做科研,一大半则在金融界。何亦雯有个天才师兄,从小奥数冠军,毕业后立刻成功地在华尔街应聘到一个神秘的高薪职位,从此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据说当年这位师兄面试的最后一轮,出现了一个俄罗斯人。那位俄罗斯人说着打嘟噜的英语,给师兄出了一道他所见过的最难的数学题。
何亦雯虽然从小也相当聪慧,幼儿园时代可算是本园之星,但到了高中以后,渐渐感觉到自己也没有那么天才——她在奥数考试中从来没有拿过太好的名次。在竞赛初试中,何亦雯体会过了满篇卷子一共也做不出两道题,智商被别人疯狂碾压的感觉。虽然何亦雯的学业一向足以自傲,但在金融这样天才云集的行业里,初出江湖的她还是有点不自信。工作以后,何亦雯日以继夜地学习钻研,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别人看到自己不够有天分的一面。
然而工作了一两年后,何亦雯渐渐发现,其实金融业里混日子的人一点也不比别处少。甚至,她觉得金融业简直更容易混日子。只要有个足够好的学历,多投几轮简历,总归是有机会坐上这职位。金融确实复杂,可正因为如此,大部分客户根本也看不懂什么报表,听不懂什么投资计划。赶上运气好的时候,胡乱操作也赚钱。尤其是大银行的投资部门,家大业大,其金字招牌很容易让客户们产生盲目信任:“这么大的银行肯定很专业”。甚至赔了钱,客户还会觉得“一定是市场不好,这么大的银行都赔了,放别处只会赔更多”。所以大部分人只需要熟悉几个操作套路,然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也就足以安身立命了。
刘哥就是这么个混日子的典型。刘哥学历出众,斯坦福的金融研究生,一口漂亮的英文。起初何亦雯觉得自己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教育背景在刘哥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总是盲目崇拜刘哥的教诲与判断。但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不对劲,开始暗暗怀疑其实很多时候自己是对的那个人。到了现在,何亦雯心里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对交易的理解早就远远地超过了刘哥。
不知不觉中,何亦雯虽然面上不曾表露,心里却开始有了点隐藏的目空一切。她开始觉得别人都是脑子一团乱的糊涂虫。什么美国海归,华尔街精英,一大半都是废柴,客户的钱还不都是这帮人给赔出去的?
然而和沈浩交谈了没几句,她就意识到,沈浩可不是个糊涂虫。沈浩说起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时,口气还像个大学生,简直有点幼稚。但一说到工作,他脑子可是一等一的清楚明白,且颇具野心。何亦雯心里暗想,沈浩恐怕就是当年可以在数学竞赛上碾压她的那种人。
何亦雯想促成和沈浩的这次合作,不仅是因为她看好沈浩的产品,也因为她想让沈浩感觉到,她是个懂行的,看得懂他那个复杂的创新产品到底好在哪里。何亦雯最怕也最恨的,就是别人以为她不行。小时候生怕自己笨,就拼命挑难题来做。久而久之,这种劲头就长在了她身上,导致她隔一阵子没点挑战性的工作反而心里不踏实。
在她眼里,刘哥已经是那种看不出产品好歹的金融混混了。也许刘哥并不是没有实力,只是没有耐心去研究沈浩的产品。刘哥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孩子过几年就要上大学,浑身都散发着退休前的懒散之气。他常说:差不多就得了,一切都要求稳。
面对刘哥的消极怠工,何亦雯灵机一动,说:“可是我刚刚跟亚当提到这件事,他倒是很支持。”
这话也不算是完全的撒谎。亚当确实在跟何亦雯谈话的时候,对何亦雯的一些创新意识表示了嘉许,但他们根本没有提到沈浩的事。
果然,刘哥马上态度就转变了:“哦?你这么早的阶段就跟亚当汇报了?他怎么说?”
何亦雯正在编词儿,没想到亚当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你们在聊什么?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何亦雯吓了一大跳,回过头看见亚当端着一杯茶,有点好奇站在他们旁边。茶杯里热气氤氲,茶包的标签垂在一边。显然他是刚去茶水间泡了杯茶,正好路过听见提到了自己。这亚当,怎么如此神出鬼没!别的老板没事都坐在办公室里不出来。他倒好,没事到处晃来晃去猛刷存在感。
何亦雯还想补救,刘哥却已经说了出来:“就是FI公司那边的产品合作。Eva刚刚和您提到的。”
亚当马上看了一眼何亦雯,何亦雯的脸立刻红了。她想:完了完了,这次效率真高,一下子把大小两位上司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