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机,已经被河水浸湿了,他拿起来当宝贝似的供着,也跟其他人一样,拿在手里对着漆黑的屏幕一顿乱点。
住在附近上下学常常经过的中学生们,看见他拿了一个手机傻笑,都说他是偷来的,那些精力旺盛的中学生们拿石头砸他,他哇呜哇呜地解释这是捡来的,可是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也没人试图去理解他的难过和恐惧。
他被砸得浑身是血,只能扔掉手机逃走。他躲在草丛里,看到男孩们捡起手机,骂骂咧咧几句:“什么啊原来是坏的!走了走了垃圾!”
他等到天黑后悄悄把手机捡起来,藏在怀里,这是他的宝贝,宝贝不该被炫耀,炫耀了就会被人们觊觎。
他走啊走啊,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春秋,久到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来流浪。他不想当乞丐,觉得人们怜悯他的眼神灼伤了他那不值一提的卑微的自尊心。
于是他到处捡空瓶子,拿去卖,换钱买馒头吃。
可是有一天,街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机器,人们拿空瓶子投进去就会掉出来猫粮狗粮,他经常喂养的小黄猫有了吃饭的地方,不再搭理他,他却彻底失去了谋生的途径。
他试图砸坏机器,被保安拖走打了一顿,那些动物保护组织和环保卫士都很喜欢这个机器,他们维护它,谴责他。
实在饿极了,他只能跟流浪狗抢狗粮吃。
他趴在地上跟一群狗抢食物的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有个拿着手机声称自己是新媒体人的小哥来采访他,拿着镜头怼着他的脸拍。
“你为啥跟狗抢东西吃啊?”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饿。”
“你没东西吃吗?喏,给你。”新媒体人扔了一个面包给他,他已经一星期没吃上人的食物了,在镜头面前他像豺狼一样扑上去撕咬。
这个视频发在网上收获了上百万的点击量和评论,网友纷纷要求给流浪汉开个直播间,他们想给他打钱。
于是那个新媒体人开始天天来找他,拍他吃东西,拍他在桥底下睡觉,拍他捡垃圾。
“网友问你为什么有手有脚的不去打工要乞讨啊?”
“我没、没乞讨。”
“那你干嘛不回家?”
“没、没家,我儿子、儿子走丢了,我来···来找他。”听到这个问题,他沉思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出来流浪。
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照片,儿子被拐那年才两岁,站在低矮的泥土房前张着嘴巴哭,他记得拍照片那天儿子可不情愿了,想让他抱,他不肯,后来啊,就再也抱不到了。
他出来找儿子后的第三年,家里房子就被泥石流冲走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没死,还是该悲哀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找的时间久了,记不清第几年,也记不清初衷。
想起一切后他把照片放在镜头前求求网友帮他一起找找孩子。
他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记得从某一天起,那个新媒体人就不来了,最后一次来时换了辆新车,扔给他一千块钱说:“时代热点更新变迭太快了,已经没人关注你啦!喏,这是网友捐的一千块,够你过几个月好日子了,拿去吧。”
那个人就像第一次扔给他面包那样,连车也没下扔给他一叠钱就走了。
就像那个手机一样,他只拿着钱吃了一顿汉堡就被那些顽皮的男孩抢走了,他亲眼看着那些钱被挥霍在游戏厅、网吧。
他眼巴巴地看着,不知道生活的苦难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知道到哪才算是最后的低谷。
天气越来越冷,他看到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戴上了口罩。
是大家都生病了吗?他想,是地球生病了还是人类生病了?
有个人问他:“你怎么不戴口罩?”他还没回答对方就走了。
那年的风特别萧瑟,他在垃圾桶里找到好多口罩,他把它们都戴在脸上,觉得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后来他发烧了,没有钱买药,只能在惠通河畔走啊走,走到天空下起鹅毛大雪,他走到天桥下,心里想好冷啊就在这里避避风雪吧,风雪过后他再出去找儿子。
再后来雪一直飘一直飘,堆得像小山一样厚,真像被子啊,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妈妈给他用棉花打白色的被袄,就像这场雪一样厚。
真暖和啊。
他闭上了眼。
陈迹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