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好她的皇后,而不是耶律洪基的妻子了。
大帐里的耶律洪基,歪在榻上,醉眼迷离地看着舞中的念念,虽是汉家女子,却习得了几分契丹女子的洒脱和机灵。她头顶燃烧的绛色灯烛,口噙湘竹,随着节奏轻盈地旋转,头顶的燃灯也跟着舞步摇曳生姿,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3]。
“真是翩然生姿,惊为天人。”洪基暗想,“与萧观音那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截然不同。”
洪基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想起观音,于是心中又气闷起来,难得转移的注意力又重新聚焦到观音那个女人身上,他顿时没了兴味,摆了摆手就离席回内寝了。习惯**跟进去的念念被宦官制止,此刻的洪基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一年多了,她还是不肯低头,她始终认为自己没错,固执得像一头牛,除了必要的场合,她必不肯露面,现如今连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也没了。洪基的怒气不由得随着观音日益增长的倔强与日俱增,但更多的,是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小小的声音在他耳畔嗫嚅道,也不知道观音是不是还在乎你?
洪基不由得心下一惊,他突然明白,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可帝王的无上尊严,让他不能直面这份恐惧,他无法承认自己的感情,因为没有人可以用爱情来挑战他的权威。
洪基看着绣帐一角垂下的荷包,在破晓的晨辉里,黯然褪色的红绸缎上,两只笨拙肥胖的“小鸭子”在水中欢快地嬉戏。记忆里一脸青涩的观音不服气地反驳他的嘲笑:
“我绣的是鸳鸯戏水!”
那是他们成婚前的春天,彼时观音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她虽精通汉人的诗词歌赋,却远不如汉人女子那样手巧,她的女红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可当她睁着充满善意的眼睛,掏出这个荷包,递到洪基的手中,再幼稚的图案也掩盖不了她的那份真诚了。
观音拿来一个小小的布包,当着洪基的面,把布包里晒干的海棠,小心翼翼地转移到荷包中:“这样就是个香囊了。”
“傻丫头,你连荷包和香囊都分不清?”洪基又被逗笑了,“再说了,谁会用海棠来做香囊?”
观音一时无语,她只是学着汉人侍女的样子做了这个荷包,而海棠,则完完全全是她的创意:“能用就行嘛,哪里非得分什么荷包香囊。至于海棠,为什么不能做香囊?”
“海棠无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
“错也!海棠并非无香,只是众人皆无暇静心细嗅罢了。就像人们往往忽略眼前真心爱自己的人,爱人离去,才追悔莫及。对待海棠亦是如此,等到花瓣落尽,也从不知晓它的香味。”
洪基怔怔地看着观音,随即反应过来,便拿起荷包深嗅海棠的“香气”,香气幽微,难以察觉,是淡然悠远的植物的气息,散落在春风里,像细水长流的爱情,在岁月里潜移默化,却也最容易渐渐地被忽略、被淡忘。
观音却好像一转头就忘了这个话题,她自顾自拿起扫帚,欢快地清理着庭院里的落花。洪基走到她的身旁,将聚集起来的落花,装进竹筐里。
“其实,我希望每一个春天,都能与你一起扫花。”一向大大咧咧的观音,在此刻却有些腼腆。
“一言为定。”洪基看着弯着眼睛的观音,认真地回答道。虽然那时在他的眼里,观音只是一个小孩儿,并不是能令他这等糙汉心动的女人,可他还是应下了这个约定,也许只是因为既定的婚约吧,并不是其他原因。
洪基从回忆里醒来,扯下绣帐垂下的荷包,放到鼻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二十年了,海棠又回到了他认知里的“无香”状态,帐外的落花,也好久没有理会了。
[1]契丹语,行宫之意。因契丹民族车马为家的特性,辽代实行四时捺钵制度,即统治中心随着季节气候自然条件的转变而转移。
[2]契丹语,意为乐舞。
[3]出自曹植《洛神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