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漆。
坐板已经湿透了,观音倒也不讲究,她丢开雨伞,径直坐了上去,任由雨水肆意洒脱地浇湿她的全身。
饶是阿嬷的手艺再好,茶油再实用,也禁不住雨水的洗刷,观音的鬓发垂了下来,髻上的杏花也一个个落地了。
观音豁了出去,不再注重形象,在雨中无拘无束地荡起秋千来。沉重的凤冠,华丽的衣饰,洪基冰冷的面容,通通滚远些吧,起飞的瞬间,她才是真实的她,只有这一个瞬间,她不用再做贤良淑德的懿德皇后,不用再与洪基做貌合神离的夫妻。
不远处的杏花影里,洪基和念念站在黄罗伞下,洪基冷冷地注视着纵情恣意的观音,原来不舒服的只有他一人,不痛快的也只有他一人,真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了。
“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念念用轻柔的嗓音感叹道,“这样的忒里蹇[2],还真是罕见啊。”
洪基以为自己早已见过了观音的百态千姿,却不记得,这样的观音,到底活在他记忆里的第几个年头,他只觉怒气冲顶,不知是针对自己欠佳的记忆力,还是秋千架上那个薄汗轻衣透的家伙,他牵起念念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观音面前。
观音猝不及防,惊诧之下从秋千上一头栽了下来,洪基下意识地从伞底冲出来,伸手把她扶着坐起来,查看她的情况,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松开她,仍旧板起面孔,回到念念身边。
同一时间冲过来的春榭把观音搀起来,她摔了一脸的泥,额头隐隐地渗出血迹,春榭心疼地掏出帕子帮她擦拭。
观音在身旁强大的低气压的压迫之下,顾不得额头的疼痛,拉着春榭一同跪在了缠绵的雨中。
“妾不知陛下降临,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皇后还知道自己有罪?!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哪里还有个国母的样子!”
观音不敢顶撞,也无意辩驳,只低头认错,洪基瞅见她这副恭顺的样子,却愈发地气不打一处来:
“那秋千是朕特意为念念所设,谁允许你坐了?!”
观音抬眼看了一眼秋千,也许是雨水打得她无法睁大眼睛,她眼底已全然没了光彩,她不再言语,等待责罚。
“你素日里不是常有理吗?今日怎么哑巴了?!”
“妾私自坐了御赐邢娘子的秋千,自知罪无可恕,甘愿领受责罚。”
洪基此刻已经怒火中烧,他的怒火正要喷薄而出,春榭急忙拦截道:
“都是婢子伺候不周,令娘娘近日神思倦怠,才犯下今日之错,还请陛下饶恕娘娘,责罚婢子吧!”
一旁的念念也立即跪下,言辞恳切地说道:
“陛下,今日之事因念念而起,还请陛下宽宥皇后娘娘,如若陛下因此责罚娘娘,念念今后该如何在后宫自处啊。”
“罢了,念念你先起来,地上湿冷,你,叫什么来着?”他冲着春榭吹胡子瞪眼。
“婢子春榭。”
“春榭侍主不力,笞刑二十。你自己回去思过吧,别让朕再瞧见你!”他恶狠狠地冲观音嚷道,随后转向念念,话语里却添了一丝柔情蜜意,“念念你也不用怕,朕倒要看看,有朕在,谁敢难为你。”
观音按捺不住便要张口,洪基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踩到她的尾巴,春榭只能死死地拉住她,免得她像只猫一样弓起背来扑向洪基。洪基牵了念念的手,转身向着杨柳堆烟处走去。观音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恍惚间才发现念念穿了件妃色的罗裙,聘聘袅袅,如春日绽放的芍药,明媚又艳丽。
一阵风吹过,杏花落满了他们头顶的黄罗伞。
杏花落尽时,芍药正是好风景。
[1]原词为王国维所作,本处引用因此句贴切,故不拘时间限制。
[2]契丹语,意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