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驼了,手也不抖了,站直了一甩阿犬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炕间。
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虚弱地问:“谁啊?鬼方人又来了?”
“没人。你躺好别动。”
阿犬哽住了,她低着头走进炕间去,对着炕上躺着那男人咧了咧嘴:“三哥,是我。”
这一声把她三哥吓得不轻,急忙四肢并用向内爬,一边甩着手跟撵狗一样轰她:“你来干嘛?!快走!快走!”
老太婆赶紧上炕搂住儿子,嘴里嘘嘘安慰着,一边怒视阿犬:“快点滚!你把你三哥害得还不够惨吗!还来干嘛?你是怕我们娘俩死不了吗?”
阿犬被母亲吼得手脚冰凉,一口气哽了半晌,强忍着低声道:“娘,我来看看……”
“看什么看!你还有脸来啊?都是因为你!这一家,这一族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们哪会受这个委屈!从小到大,你就没一件事做对过!祸害!祸害!”
缩在母亲怀里的三哥也吼个不停:“叫她滚!快滚!”
“娘你听我说,你们俩收拾一下,等下跟我一起出去……”
一口浓痰啐过来,阿犬被啐个满脸花,登时就愣住了。炕上的老太婆叉着腰立起来,指着阿犬鼻子大骂不休。
“到了现在你还想害我们!跟你去干嘛?跪着伺候你吗?想得美!我在这里有吃有住,我哪也不去!你三哥这个伤他怎么走路?!这都是你害的!”
“够了!”阿犬再也忍不住了,一步迈上炕揪住三哥的腿往外拖。三哥一个不提防滑了下来,嗷地叫唤一嗓子,利落地跳起来又滚回了母亲身后。
阿犬指着行动自如的三哥,整个手臂都在抖:“他哪来的伤?!啊?!他哪来的伤?!是我把他换回来!他只是腰上擦破一点皮,在战场上吓破了胆子就缩在家里装伤兵!他也配!”
“你管呢!他是我儿子!我就愿意宠着我儿子怎么了!伤在儿身,疼在娘心!”
阿犬的眼框热得难受,眼前的母亲掐腰怒吼的样子也模糊起来,看不清楚。她强忍着泪水,哽咽质问:“那我呢?我不是您生的吗?”
母亲狠狠地瞪着她:“你有今天都是我给的!没有我把你送到妇好大人身边,你哪有今天!”
“您给的?!”
阿犬向前逼近一步,质问道:“您给的?!”
老太婆梗着脖子:“咋的?你想干嘛!”
“大哥二哥战死了,您想让三哥回来,就把我献给妇好大人。您根本没想过我一个女孩子去了军中会有什么危险,您只是想拿我的一条命换三哥!”
“那又怎么样!我生的你,我就能作主!”
“我这叫富贵?为了换回三哥,我什么苦没吃过?!一路伺候人潜入道鬼方去,最后给鬼牙做了女奴!我好好一个活人,有族有家的,我怎么就成了女奴?!”
老太婆满脸不耐烦,张着胳膊轰她:“你爱是什么是什么!我管不着!走走走,别在我家胡扯乱叫!”
说完,她大力一推,把阿犬推出了炕间。老太婆又摔出来一块碎陶片:“滚!我们母子还要活的!”
阿犬站在自家灶间,这个阴暗的圆形房间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她浑身直打哆嗦,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问了最后一句:“你们到底跟我走不走。”
“滚!”
“好。”阿犬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迈步走了上去。
她钻出地面,外头阳光温热,林中的夜鸮声声啼叫,每一句都在提醒:往这边看,我们准备好了。
可是阿犬置若罔闻,她木呆呆地走着,全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族人们躲得没了影,鬼方人也不想招惹她,抱着膀子各自散开。
若是她此时侧头看一眼,就能发现此时小邑里没人在意她。姬亶和木头已经潜进了壕沟外头的蒿草丛里,随时准备制造混乱等她离开。
万念俱灰的人,什么都注意不到。阿犬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蒿草丛里的俩人急得跳脚,姬亶等不得了,冲木头一点头,对方立刻掏出火石打起了火。
趁现在,点个小火造成点混乱,再趁机去救阿犬。
然而还没等磕出火星子来,姬亶就听见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不好,是鬼牙!”
果然,鬼牙不知怎的突然回来了,大队人马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往小邑来了。
错失良机,姬亶一把抓住木头往林中撤去。俩人刚跑进林子,就听见鬼牙的大笑声。
“阿犬,阿犬,你在哪呢?我回来了。”
阿犬迎着他走过去,鬼牙跳下马来张开双臂,忽然颦眉道:“怎么不戴玉冠?”
回答他的是阿犬的一抹诡异笑容。
她弯下腰去,鬼牙以为她是要行礼,正要上前。背后一个戍卫大叫道:“大人快躲开!”
鬼牙被拉得一个踉跄退后,就见阿犬手中明晃晃一把铜刀。鬼牙眯起眼睛,森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刀光一闪,铜刀瞬间没入了阿犬腹中。她攥紧刀柄缓缓跪下,一双眼睛牢牢盯住鬼牙:“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戴冠!”
“住手!”鬼牙扑上去抱住她,阿犬却在鬼牙挨到她那一刻,抽出刀来又刺进了自己喉间。
鲜血把阿犬和鬼牙染成两个血人,鬼牙用手去堵她的脖子,可她却伸手去掏自己腹部的血窟窿。
“住手住手!”鬼牙咆哮着:“找巫师!去找巫师来救她!快去!!”
晚了,阿犬已经开始痉挛了。鬼牙杀人无算,知道这是将死之兆。不由一阵悲从中来,埋首在她的脖颈上低低哀鸣。
“阿犬,你别死,我再不强迫你戴冠子了。”
“阿犬……”
“阿犬……”
秋叶零零落落,随着风散落一地。阿犬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鬼牙的胳膊咬了下去。鬼牙一动不敢动,任由她咬着。
终于,阿犬的头耷拉下去,不动了。鬼牙愣愣地看着胳膊上那个浅浅的牙印,半晌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受伤野狼般的哀鸣。
他抱着阿犬的尸体踉跄着站了起来。手下人想接过去,鬼牙乜了一眼:“别碰她。”
停了一会儿,他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灭了这一族,妇孺不留!全部给阿犬殉葬!”
片刻之后,哭喊混着浓烟腾空而起。姬亶拉着满脸是泪的木头,仓皇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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