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观察著茵坦泽防线,但是除了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堆积成山的尸体外,什么也没有。
来不及做战前最后的祈祷,所有人都紧锣密鼓的投入到防御作战的准备中。
对于霍金斯和那些与他共处的战友来说,这样的现实很难接受。不过,当霍金斯看到了独自一人走来的薇尔莉特时,他发自真心的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她就是……那个少女吧?”
“我给她取名叫,薇尔莉特……”
“你啊……什么时候能想出这么可爱的名字了?小薇尔莉特,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但是你肯定不记得我,对不对?我可认识你,请称呼我为‘霍金斯少校’。”
端著刚才分发的热汤,薇尔莉特腾出手来向霍金斯敬礼。即使是在黑暗中,她那令人著迷的外表也让霍金斯神魂颠倒,旁边的篝火把他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基尔伯特假咳了几声,把霍金斯拉回了现实。
“现在都已经长得这么漂亮了……”霍金斯说著把手搭在了基尔伯特肩上,两人背过身去,开始窃窃私语。
“诶,这可不太好啊……一个这样的小姑娘上战场……呃,我是说……看起来我们好像不用担心她吧……虽然我的部队也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
“我每时每刻都会盯著她,所以不用担心。”
“也许吧……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力量不是她唯一与生俱来的东西。要是……她能用自己其他的本领工作,那该多好。”
这话说到了基尔伯特心头上,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自己已经反复纠结无数遍的想法是何其痛苦。
这一切的源头,正是基尔伯特本人。毕竟,作为监护人的他,首先是一名军官,让她去战斗的军官。
——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管她的外貌是多么的惊艳,不管她的才能是多么出众的。只要她跟基尔伯特这个军人在一起,她就只能是一个,自动杀人人偶。
“你知道吧……我打算在战争结束后,转业去做生意。到了那个时候……我想……让小薇尔莉特帮我做事。”霍金斯从盒子里里掏出一支已经变成一团乱麻香烟,咬在嘴边。而基尔伯特拿走了盒子里仅剩的另一支香烟。他没有蠢到在大战之前的这个好几个星期没抽过烟夜晚接受他朋友的提议。两人把脸凑到一块,一起点烟。
“大战之前谈战后美好生活的人,基本上都‘那个’了。”基尔伯特一脸严肃的叼著烟说道。
“不会。我不会挂的!绝对不会。其实我已经想开一家公司很久了。”
“你钱从哪来?”
“赌局里赢得的赌注。谁会赢得这场战争是个不错的话题,我跟一大帮人把全副身家都押在了买这场战争谁会赢上面。”
“你……为什么想要过这种生活?”
“你看啊,我不是军人家庭出身,我全家都是在国内经商的。我是家中次子,因为大哥继承了家族生意,所以我才从军的。我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次子,要是能为家族谋得利益的话,本身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对不对?所以呢,当南部取得战争胜利,我们莱登沙弗特里希也不必继续投入到战争时,我就会自立门户。你是了解我的,我是那种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办成事的人,虽然我继续留在军队里可能会继续升迁,但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而现在我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
基尔伯特有些羡慕这个略带害羞的描述自己未来梦想的霍金斯。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但是这个家伙却能滔滔不绝的为自己描绘一幅未来的美好蓝图。可能有人会笑他傻,但是基尔伯特却陷入了无限的纠结。
——我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他是巴登维利亚这个贵族军人世家的备受瞩目的后代。
——那,薇尔莉特怎么办?
她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出神的望著篝火。
她总是相伴在基尔伯特左右,没有人会跟她搭话,但基尔伯特感觉到营地中的士兵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
——假如她今后……能够穿著漂亮的衣服,过著与她这样的少女相适的生活……就算是衣服不够漂亮也罢,只要她能够生活在一个平静的地方……能够靠著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我的命令活著……那么……她就能够……获得更多珍贵的东西。
“好。要是你办的业务是安全的,那我可以把她托付给你。”
基尔伯特拥有高超的军事才能,他从未在获得晋升时感觉到任何焦虑与恐惧,上天赐予了能够让他完美契合的人生轨迹。
霍金斯没料到基尔伯特会同意得那么爽快,还没转过弯来的他无意之中冒出了一句“哈?”,像是要求对方重复一遍似的。
一直一言不发的薇尔莉特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慢慢的抬起头来,把视线投向了两人的方向。
“我说得很清楚,要是薇尔莉特适合你这份工作,我就把她托付给你。”
“真的?!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写份证明吧。”
基尔伯特假咳了一下,好像他被制服大衣的领子勒住脖子一样,:“我跟你说的是‘要是’,不代表我绝对会同意。”
“我……我办的业务,是会要求女孩子们能够毫不犹豫的前往危险地区的……”
“那就免谈。”
“诶等等,就算我说可能有危险……也不一定是……”
“以后再谈,后会有期。再见,霍金斯。”
“哎!基尔伯特!你可别忘了你刚才的话啊,别忘了!千万给我记住啊!”
基尔伯特无视著霍金斯的话,带著薇尔莉特走回了帐篷。他们两个将共处一晚。
随著越来越多的部队集结到此地,已经没有足够所有人休息的地方了,薇尔莉特也分不到单人帐篷。而且,她也不能够跟普通士兵们一起挤在一个大帐篷里,不然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的人身安全肯定得不到保障,部队也不能够在大战前夜遭受这样的减员。
这个帐篷本来是要用来堆放行李的,能让人休息的地方十分有限。要是他们睡觉时无意间翻个身,那他们的身子绝对会挨到一起。基尔伯特对这个事实感到有些紧张。
——不过……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把她带回去的时候,我也是一直抱著她的。
在那时,被鲜血溅满全身的她还不会说话,尽管他对她感到畏惧,但是他还是紧紧的抱著她。那个时候,她一直注视著他,仿佛他是个神秘的东西。而现在,他注视著她散下头发的轮廓,尽管她已经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她的心智还是与孩童无异。但是,她的神情已经像成年人一样稳重,她体内则拥有一个勇猛战士的灵魂。也许是注意到基尔伯特正注视著她,薇尔莉特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少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要倾诉秘密一样的语气。
“怎么了?”他用同样的声音回答道。
“我之后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我们要做好身为特殊突袭部队成员的本分。”
“不是,我的意思是明天之后,在那之后我该做什么?少佐,你刚才……跟霍金斯少佐说,要把我托付给他吗?”
“你都听见了?”
薇尔莉特还是像以往那样面无表情,但她的声音却出现了紧张的起伏。
“那件事……还没最终决定。”
基尔伯特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而薇尔莉特紧接著问道:“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吗?”
“薇尔莉特?”
“把我转让给霍金斯少佐……是因为要把我处理掉吗?我已经不能在执行少佐的命令了吗?”
她的这些话无情的揭示出,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工具”。
“我……很可能……执行不了霍金斯少佐的命令。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一旦失去我所认可的人的命令,我就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只有在少佐身边……才会更有用处。”
基尔伯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机械的说道:“你那么渴求我的命令吗?”
他只是一个给她下达“杀”的指令的上级,就是他这样一个人像父母一样把她抚养成人,就是他这样一个人。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遵从命令,要是少佐再也不给我下令……那我……”
——为什么……我的心又会像这样的痛……
事情总是这样的相似。薇尔莉特无情的告诉他,她仅把自己当成一件工具,即使没有任何人让她这么想。这就是她活著的方式,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不能够接受继续这样看待她。
——难道……真的……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嗯?”
他的话没人能听清,即使是离得如此之近。基尔伯特痛苦的说出每一个字,而他的表情却是从未展现在薇尔莉特面前的坦率。
“明天的战斗之后……你不必再听从我的命令,我……会让你远走高飞。你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你要做你自己。你现在……能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不是吗?”
“但是,要是我这样做……那我以后该听从谁的命令……”
“你不用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她脸上的表情,她真的只是个孩子。他不禁想问,为什么她一定要出现在战场,为什么她一定要跟战争扯上关系,为什么她一定要作为工具依附于别人……
——为什么她……一定要让我成为她的主人?
“这是……命令吗?”像是拒绝了他想法一样,薇尔莉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是少佐你的命令吗?”
——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不……这不是命令……”
“但你刚才说‘不用听从’……”
——啊,不是这样的……
一切他最不想看到的都从他的脑中迸发出来:“为什么……你要把不管什么东西都当做是命令?!你真的……以为我仅仅是把你当做工具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当时就不会那样抱著你啊!也不会在意你长大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啊!不管怎么说……你都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情感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果是正常人……都应该会……明白的……即使在我生气的时候,即使在处境很困难的时候,我……”
他看到薇尔莉特的眼睛上映著自己可怜的脸:“我……薇尔莉特……”
那双大大的蓝眼睛一直在看著基尔伯特的脸,而基尔伯特的眼睛也一直同样的望著对方。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一直在直直的望著她。
不管是从开始的一个月还是到现在的四年,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少……佐……”
从她那红润的薄唇第一次说出这个词开始,基尔伯特就一直竭尽所能保护著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个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的年轻人而已。
“你真的就没有感情吗?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你根本不像是没有感情的人。对吗?如果你真的没有感情,那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你能像这样做出自己的表情,对吗?你拥有自己的感情,你跟我一样……有一颗自己的心,对不对?”
他的喊叫可能被周围帐篷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想到对方,基尔伯特的胸口就忍不住发紧。他的确没有资格像这样疯狂对她说教。
“我……不懂得……什么是感情……”薇尔莉特的声音微微颤抖著,仿佛表明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害怕的。
“你觉得我很可怕吧……你不喜欢我这样……突然间大喊大叫,对吧?”
“我不知道。”
“你不喜欢别人对你说自己不理解的事,对不对?”
“不知道……我不知道。”
“说谎……”
“我不知道。”薇尔莉特恳求般的摇著头:“少佐……我真的不知道。”
她缺少了某样作为人的特质。即使她拥有自己的感情,但她却无法感知。只因她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
——这到底……是谁的错?
基尔伯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紧紧的闭上双眼。因为他不能继续直视她的脸。他现在只能听到她的呼吸,看不见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少佐。”薇尔莉特的声音进入了拒绝接受现实的他的耳朵。
“我不懂……我自己。为什么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我……不能听从除了少佐之外的人的命令……?”她的语气中透著绝望:“在我第一次……遇到少佐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跟随这个人’。”
即便他不想这样,但只是听著她的话,他都能想像到她是多么的天真。
“当时我还弄不懂语言的含义,但是少佐给我的拥抱……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可能……这是为了我……而做的事。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从来没有人为了保护我而做过这样的事。所以……我想要……听从少佐的命令……只要少佐给我下令,我就能去任何地方。”
她从小就那么热切的想要遵从基尔伯特。
——这到底……是谁的错?
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基尔伯特轻声的开口:“薇尔莉特,对不起。”他睁开眼睛,伸出手来把毯子裹到了她身上,一直裹到她嘴巴的位置。
“我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指责你根本没有的过错……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明天……就是最后的决战。你的力量将左右整个局势。所以,你要好好睡觉。以后的事,就留到以后再说吧。”他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是。”薇尔莉特如释重负的说道:“我会尽全力的。晚安,少佐。”
“嗯……晚安,薇尔莉特。”
一阵凌乱的沙沙声传来,不过基尔伯特很快听到了熟睡者平静规律的呼吸声。他翻过身,想和薇尔莉特一样让自己睡著。但是,泪水控制不住的从他紧闭著的双眼流出。
——我的眼皮很热,就像眼球烧著了一样。
积聚多时的眼泪像决堤一样控制不住的往外涌出,他极力控制著自己那可怜的呜咽不被人听到。他的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而此时胸口却闷得发痛。
——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的脑中只有这句话在不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