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的事情之后和我大吵了一架,我们之间所有的忍耐也开始瓦解。
他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坐在床边,埋着头。我站在门口,一步都不敢动。
“顾星寅,开了门就过来。”
我当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始哭了,我觉得委屈觉得害怕,觉得只要我稍微不留意他就又会离开,而这一次,他会是真的永远离开我。
我极少在人前哭的,可遇着他,就好像是这个世界和我分道扬镳之后,只有他了。所以,我几乎将所有的情绪都给了祁言。可能哭得太久了,他的脸色我越发看不清,只盯着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却是我不曾见过的陌生。他的眼微泛着光,紧皱的眉头让本就冷峻的脸越发凌厉,他生气了,非常。可我当时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相爱的人最能感同身受,无论我如何,无论他如何,我们当时能给对方的,只有心疼。
祁言对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顾星寅,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他见过的最蠢的一个人。可我就是知道,他有多想要活下去就有多想要我留在他身边。
可是,三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太长了。他的隐忍、不安、克制我一点一点的感受到,我自私的留在他身边,却让祁言在他以为的奢求来的生命里开始痛苦,这让我无法承受。
频繁的治疗并没有让他的身体好转,却越发的怕冷了。他不再喜欢出门,可去医院的治疗一次都没有落下。他偶尔会裹着很厚很厚的羽绒服站在阳台,捧在手里的咖啡杯冒着一圈一圈的热气,温柔的看着我说:“顾星寅,你喜欢的冬天又来了。”
祁言第一次在我面前没有掩饰他的痛苦和疲倦,他潮湿的手心捧着我的脸颊,一层层的冷汗浸湿他额角的碎发,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顾星寅,我累了。”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软绵无力。
祁言说维持他现在的生命让他甘之如饴,能撑到现在已然是奢求了,他没有资格哭的。所以我很不听话地嚎啕大哭,仿佛那个做透析、做化疗,被疼痛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是我。
他用他的方式让我离开了,没有三个月。我们的约定没有作数。
“不要哭了,你都替我把眼泪流完了,以后我连个发泄的方式都找不到。”他抹掉我脸上的泪,把我圈在他的怀里。
“祁言,冬天的末尾了,你想许什么愿望?”我问他,抱着一点点可以留下来的幻想。
“没有,没有想许的心愿了。”
他的双手和声音都是颤抖的,那张脸,苍白、暗淡,可明亮如水的眼睛却让我看到了久违的安心和喜悦。
他说他做了一道最难的选择题,可答案是让他满意的。
祁言裹着棉服,替我挡住了风口,我拉着他往里面站,他笑着裹紧了围巾摇头。我坐在公交车上往回看,他站在路口不停地摆手,黑色厚实的羽绒服在漫天的雪地里显得格格不入,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可我知道,转身后的祁言是会哭的。
我无法承受的痛苦来自于他对我的隐忍、不安和克制,这对二十三岁的祁言来说,是不可以的。就像他说的,他可以对渗入骨髓的疼痛甘之如饴,却无法承受我的青春和爱意。
舟姐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张纸巾,我低着头,看水杯冒出来的热气,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并不觉得我和祁言的事有那么伤心,我们只是没有缘分而已。
可是,多情的人才会让人觉得可爱吧。
“你有多久没有见他了?”
我想了想,差不多三年了。挂着的钟表响起了七点的钟声,我准备回家,因为今天可能是冬天的末尾里最后一场雪了,我想去看看。
我站在车站,摩擦着手掌往里面吹着热气,舟姐问我的问题我想了好几遍。
“你想他吗?这么多年,没有想过去找他?”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
她很惊讶我的回答,问我:“为什么?明明到现在你都还很爱他。”
“因为,我怀念他的方式,就是不想他。”
念念不忘,便会久久难安。这是祁言不愿意的。
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常去那间咖啡馆,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有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便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念头进去,以后就变成了我的习惯。上帝眷顾,满足了我那千万分之一的念头,贪爱咖啡的祁言偶然一次去了那里。可我们终究没有缘分,他没有看见我,而我也遵守着我们之间的约定,要永远地离开他。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被痛苦煎熬了那么久的祁言,并没有撑过这一个冬天。
而我的心愿也永远遗留在了这个冬天的末尾,因为祁言说,顾星寅,我爱你。分开三年多之后,我收到了第一封他定时发来的简讯。他就是这样一个心狠的人,将所有的深情留在了我无法承受的时刻。
我记得当时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对我说:“顾星寅,我的遗言写好了,在桌上的纸袋里。”
“顾星寅,我爱你。”这就是他的遗言。
我知道,祁言的二十七岁,结束了。
他熬着十几年的病痛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对我很好很好,离开了便又绝对不会再联系。这让我只是想到他,就觉得心疼。
他爱我,理智地爱着我。
我记得他踩着风雪去化疗时的每一个背影,记得他每一次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记得他说过的话,记得他。
“顾星寅,我不害怕。“
“顾星寅,如果我能再坚持一下,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顾星寅,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顾星寅,我爱你啊。“
大雪纷飞,我遮住双目,看不见一片雪花飘落的轨迹,可听得到每一寸冰融的声音,听得清每一个转道折回的行人,我身上落满风雪,仿佛他就在风的那边。
我十七岁遇见他,然后用所有的青春和善意爱了他十年。我想,可能会更久,只不过不会比它鲜活炙热了。但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够的,因为祁言,一直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