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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吕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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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恂的计谋环环相扣,几乎毫无伤亡便令南岸的吴军先头部队一败涂地,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请君入瓮聚而歼之,而不是一场无关痛痒的胜利。

    他要的,是吴军主将的人头。

    “先登营随我追击!其他人固守营寨!”

    八百人在吕恂的带领下追杀而去——密林之中尽是蔓桃和烤肉的诱人气味,令人心悸的醇香和散发着醇香的火光隔开了吴军的前锋和大队,当首尾不能相顾的时候,一万人和一百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士气溃散的吴军如同羔羊,乘胜追击的吕恂则如饿狼——他们理应必须赶在溃兵与主力合流前彻底打垮对方,否则一旦陷入对方主力的重围,即便这八百精锐个个死战他们也将毫无胜算。

    所以,要让对方相信他轻敌冒进,以致本阵毫无防备,就必须要追到自己也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窘境。

    一切都在按照吕恂的计划进行,就看对方是否上钩了。

    “将军,看,营寨起火了。”

    “好!传令后队变前锋,回去瓮中捉鳖!”

    第三招,看起来对方再次坠入了他的圈套——他故意孤军深入,露出本阵的破绽,为的便是吸引对方的伏兵趁虚而入。

    密林之中虽然从一开始便充盈着肃杀,但吕恂早就注意到西侧有一片区域既没有曈曈人影更没有粼粼刀光,甚至连飞鸟都没有一只。

    恰恰是因为这样,他断定吴军的精锐必然埋伏在那里——只有久经沙场的精兵才可以做到杀气内敛,但却瞒不过比人更灵敏的生灵。

    所以他纵火时也刻意避开了那个区域——果然,溃逃的吴军跑向了另一个方向,故意吸引他率主力追击。

    八百先登在他手中如臂使指,一声呼哨之后转眼便阵型逆转,以几乎毫无迟滞的迅猛之势反扑周军营寨。

    紧接着又是一道信号烟花,随即荆山南麓的林中摇曳起阵阵异动,那里本应该是慕流云的伏兵所在。

    一边是形同困兽,进退失据;另一边是占尽地利,以逸待劳,结果显而易见——战马上的吕恂嘴角一扬,甚是得意。

    连战连捷的段归,原来也不过如此。

    “段归何在?出来答话!”吕恂昂然朗声道——但出人意料的是被包围的吴军丝毫不见慌乱,训练有素之状与之前那些诱饵差天共地。

    他话音一落,四周便恢复了寂静,静的令人心慌意乱。

    那些被包围的吴军士兵只是冷冷地看着吕恂等人,看得他不免有些犹疑——吴人并没有悍不畏死的传统,相传他们只要确定胜利无望,不管之前多么勇猛的战士,为了活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投降。

    可这些人眼里的寒意,却绝非是绝望,而是一种令他心悸的淡然......

    荆山之顶已经被朝阳涂抹成金色,一夜的激战让众人都疲惫不堪以至于疏忽了时光飞逝——两边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只等哪一方先按捺不住。

    刹那,此时像是一场永恒。

    江上吹来的风掠过山谷,发出呜咽一般的呼啸。

    “......杀!”吕恂大手一挥便如同宣判了这些人的死刑——段归似乎不在这儿,而这些人也是吴人中少见的死士,出于尊重,他不愿意用劝降去侮辱对方。

    “杀~!!!”

    “杀~!!!”

    “杀~!!!”

    周军步步紧逼,吴军渐渐撤后,很快,困兽被逼入了囚笼——惨烈的白刃战一触即发,无论周人还是吴人都无法避免死伤,双方都在不断地倒下,流出的鲜血混在一处,分不出谁是谁的殷红。

    吴军的精锐似乎是打算鱼死网破,其悍勇足以令那些与之对敌的周军士兵骇然,相比之下反而是周军的士兵有些逡巡——但狭路相逢勇者胜,锐气一失,生气也会随之而失。

    因此双方人数上的差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侯爷,有些不对劲,骁骑将军怎么还没到?”吕恂身边的亲兵开始疑虑——夜色已经退去,眼下局势一望即知,吴军和周军在人数上已然势均力敌。

    “将军,山上!”顺着手指的方向,吕恂看到摇曳的林木,期盼已久的伏兵终于动了。

    “后退!退出营帐!封死河滩!断他们归路!”吕恂亲自挥起了令旗,声音之高亢恐怕连吴人也听的一清二楚。

    周军如蒙大赦一般撤出营寨,而吴军却一反常态地尾随而至——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争的胜负除了实力以外更多的是士气。

    吕恂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眼前的混乱根本不像是有计划的撤退,而更像是溃败,兵败如山倒的溃败。

    “将军,情况好像不对!”

    “将军!河滩!河滩上有吴军!”

    之前被区区八百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吴军,此刻却又折回来堵住了河道——不仅如此,源源不绝的吴军从东岸迂回而来,整个荆溪口已成层层困局。

    他们发现自己和对方好像都成了敌阵之中的孤军。

    吕恂咬咬牙,决心回师冲击北面的吴军精锐——此刻他与对方应该都想要撕开彼此的阵型,无论谁只要能和对方身后的己方援军汇合,他们就是这场战斗最后的赢家。

    “冲!冲过去!援军就敌人身后!”眼看着山腰的大军已经越来越近,烟尘弥漫之下似乎已经在和滞留营寨的吴军精锐交手。

    “咚咚咚~~~~!!!”

    “呜~呜~呜~~~~!!!”

    阵阵鼓角声震天彻地,山腰冲下的大军行伍严整——但竖起的旗号却是个大大的段字!

    段归的段!

    “吕将军,在下段归......奉大吴天子明诏,特来送你归西!”吴军的精锐在吕恂他们的惊惶之中闪开一条通路,一人一骑缓缓走来。

    来人年不过四十,线条刚毅的脸上勾勒着一圈短短的络腮胡须,血色的衣甲在晨曦之下分外耀眼,映衬着微微麦色的皮肤显得更为暗沉,他手中的一对六尺短枪,锋刃之上隐隐红芒浮现。

    其人虽然面露笑意,但周身弥漫的凶煞之气却几乎可堪目睹,他的身份昭然若揭——号称吴国当世第一名将的段归。

    “奇怪么?你自以为看破了我的疑兵之计,虚张营寨以安我心,无非是诱我主力攻你的荆溪口吧?”说到这里段归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有嘲弄,甚至还有轻蔑。

    “临死前再提点你一下——趁你与我的副将激战之时,我本应该先收拾了你的伏兵再合围阁下......按理说此时我应该正在与他们胶着,可为什么我来的这么快呢?”

    “很简单啊,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遇到你布置的伏兵!”

    “岚江西岸是空营,荆山南麓同样是空的......你,被自己人给卖了......”

    吕恂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归,又望向荆山——山自巍巍,水自潺潺。

    他摇摇头,再看向身边的亲兵时,已是一心赴死的淡然。

    “不过,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世人皆言你吕家的游龙惊风胜过我手中的百劫残生,若你赢了我,我便放你和你的部下一条生路......给你个机会重整兵马,我们弋阳城下再决生死。”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数百名视死如归的先登自然毫不在意,可是劫后余生的一千多普通士卒,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吕恂勒马驱前——他们中大多只是匆忙间招募的乡勇,不临阵脱逃,已经算是勇气可嘉了。

    斗将,千百年来的战场习俗,但这种不合时宜的武德早已经渐渐被人摒弃——大争之世,讲的是权谋,用的是诡计。

    两人各自骑马缓缓步出本阵,彼此相聚二十丈,这个距离在考验马术的同时也足以将一名武将毕生所学融汇进必杀的一击之中。

    “驾!”

    一声叱咤入耳,各自驱策向前。

    两边的将士用嘶吼为自己的将军助威,声如雷震。

    马蹄如影攒动,吕恂单手提枪风驰电掣。他自信马术不输于任何人,即便是自己那百战百胜的大哥;论及枪法,他更是自幼浸淫其中,六岁起便每天舞弄着一只白蜡杆,至今已整整二十二年。无论是呼啸关外的娄然人还是横行关内的马贼,死于他枪下的已不知凡几。

    马是冀州良驹,虽无千里之能但足以夜行八百;枪重二十四斤,杆是桑柘木,刃是镔铁精,一条银色游龙口吐锋锐昂首盘旋——与他家传的游龙惊风别无二致。

    人,更是傲视八方的俊杰,勇冠三军的骁将!

    二马一错镫,吕恂看准那区区一瞬间的机会,双手平举挺枪便刺出一记平杆。看似普普通通的招式,好像练枪的人都会,但吕恂这一击无论力道还是手法都几近无懈可击,无数次的锤炼让这一枪朴实无华中隐隐带着风雷之势,如飓风席卷又似惊雷暴岳——大巧不工,开阖霸道,凌厉刚猛,正是吕家枪法的精髓!

    须臾之后,段归的喉头便应该被一枪洞穿!

    可是明明应该喷溅而出的颈血却偏偏并没有出现!

    再出现于吕恂眼前的段归好像在摇头叹息,紧接着两条血色的影子如同两条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盘旋而来,吕恂想举枪横档,但是这两条毒蛇却柔弱无骨一般缠绕而上......

    随即他双手一麻长枪便被挑飞,吕恂甚至来不及惊惶,就觉得背门有一阵排山倒海的巨力袭来,天旋地转之后,他就被一股狂飙席卷着飞离了自己的坐鞍。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败得如此彻底,近三十年的苦练和生死之间的搏杀,却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撑过。

    腰腹、前胸、两臂、双腿,他数不清自己中了多少枪,只觉得刀一样锐利的风从周身各个方向吹进他的五脏六腑——好在疼痛随着“嘭~”的一声而终止,他的身躯重重得跌落尘埃,脊骨已然断裂寸碎。

    隐约间有声音自深渊而来,响彻耳边,

    “饶命啊!”

    “快!救下将军!”

    “斩尽杀绝!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最后一句,是段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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