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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明,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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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答,我从东方东路来。又问,你从东方东路来遇上何人,他对你怎样讲来怎样说?答,我从东方东路来遇见个看牛大哥,他对我这样讲来这样说..二人一唱一和,细数逝者的生前往事。

    堂鼓传来邦邦邦邦邦邦邦…,鼓声连连。夜越来越深了,这时主人家要给老师们敬上香烟、苦茶,以驱散困倦,他们一边说莫讲礼貌,莫讲礼貌,一边用手去接那香烟,手上香烟没抽完的,接了顺手夹在耳后,上一只抽到还剩烟屁股的,接了顺着点燃继续抽着,灯火昏暗,他们半眯着眼,夜越深,声音渐渐散淡起来,歌声悠悠,鼓声幽幽,凉风起了,老师们裹紧衣服,往炭炉边靠得更紧一点。

    后来,我想,祖父他的笑着坦然地离开人世是有道理的。他在生时肩负重担而行,离世时一身轻松,了无牵挂。像他那样一位饱经风霜,几经沧桑的老人,竟也无法预料到身后之事。可问题是,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比如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弄明白,他为何会与我的伯祖父范爱新结为亲家。在当时的环境下,祖父带着一顶右派帽子,旁人唯恐躲避不及,他们毫无尊严和人格可言,四个女儿及内人低着头,弯着腰,战战兢兢的苟且活着,宛如几只在风雨中走散了的羔羊,正抖抖索索在群狼之间,沿着它们指定的道路趔趄行进。

    那时他的族叔范爱新养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家老少十几口人,在村里算是一个人多势众的大家庭。爱新自己是个读过一些古书的文化人,书法水平高,当过几年范村村长,在村民心目中有一定的威信,在乡里有一些名望。或许是因为我的父亲愿意上门入赘。我的父亲是他的满崽,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和村里祖辈遗留下来的风俗,常常是满崽出继或入赘到族亲为子。那时父亲身材瘦小,性格懦弱,一大把年纪了还没婚娶,或许是祖父看中了他们家的人多势众,如果两家结合,可为当时的艰难处境带来一些庇护,至少旁人不会轻而易举地随意欺负,于此,让父亲上门,确实是一门一举多得的联姻。

    后来,据我的母亲说,当时他们二人已订婚多年,但尚未正式迎娶。婚姻的媒人是同宗的一个远房叔叔,几经撮合,终于定了婚,期间因为家庭身份的问题,又拖了两三年,直到,我的奶奶患胃出血,却无钱医治,四处求援,却无人敢响应,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一家义不容辞地拿出八十元救命钱,给我奶奶治病,虽然未能挽救她的生命,但他的义举还是打动了我母亲的芳心。或许,她当时也并非心里完全愿意,只不过迫于形势,迫于情面,最终同意了这门婚姻,祖父也要求父亲带房屋基地入赘上门,才勉强愿意。这样是我在后来,听到父母吵架时,母亲常常提起的那一个约定:即父亲是答应带房屋基地一块入赘上门的。

    当年,祖父带着四个女儿,在村人、族人的帮忙下,简单安葬了亡妻后,隔了半年方才同意我父母二人办酒成婚,当天简单地摆了几座酒菜,邀请双方的族人,亲友吃了喜酒,拜堂成亲。

    后来,据村里的长者讲,父亲当初带房屋基地入赘女方家是村里史无前例的事。一般来说,能让男方入赘上门的女方家,都是豪门大户,家里田产,物产丰富,生活宽裕,需要男丁上门帮延续香火。但对于祖父及母亲当时的政治境遇,让别的男方入赘上门恐怕是想都不敢奢想的。更何况是父亲一家也是村里的强族大户。我猜想,父亲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他本人的善良老实,为人本分,另一方面,也是他的父亲,我的伯祖父思想开明,行为勇敢,此外,与祖父的为人正直也是分不开的。父亲的入赘上门,似乎引起了祖父一方族人的不满,他们不希望他的女儿们留在本村结婚,他们希望孤立祖父一家,反对母亲在家招亲,希望她们四个姐妹外嫁他乡,甚至孤老不嫁,不希望在本村联姻,妨碍他们与祖父的斗争,以便让祖父势单力薄,好置他于死地,绝了家中的烟火,于此,在父母的婚礼当天,许多族人并未登门吃喜酒,就是一个例证。

    祖父当初也从未想过有如此的好事或命运的转机。迫压族人的压力,当时祖父也曾去邻村为母亲物色对象,据说也是一位范氏远亲,长得比父亲身材要强壮高大,为人也很老实厚道,是个干农活的好把手,在定亲之前,他也常常来范村帮祖父干一些粗重农活,对他献殷勤。只不过后来,祖父思来想去,觉得两家距离稍远,加上母亲坚持要在家里招亲,渐渐地打消了让她外嫁的念头,最终勇敢地同意了我母亲与父亲的这门亲事。

    后来,我们依照当地的风俗,管母亲的父亲叫祖父,管父亲的父亲称为伯祖父,叫父亲为满满(叔叔之意),如此数十年,直到父亲离世,一生中未能按爸爸这称谓来称呼父亲,甚是一件遗憾的事情。父亲上门入赘后,祖父家因家里人口多,房屋田产少,只好允许父亲母亲搬离出来,住在伯祖父分给他的老祖屋里,这便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出生、成长的家。父亲的入赘上门,在他那边的族亲看来,多少是有一点丢人的事,为此,族亲中一个堂侄,也是我家的邻居,总是希望通过我们改变对祖父的称谓来淡化这一事实,比如当祖父回想落脚我家时,他们会教唆我们喊祖父为外公,而非“祖父或爷爷”,故意把母亲看着是外嫁到我父亲家里的,这样的意图,常常使得母亲和祖父大为不满,以至于常常当面纠正我们的称呼方式,在母亲和祖父看来,他这样是故意为之,暗地地别有用心,因为当初的婚姻情况他是了解的,总希望用后来的时过境迁来模糊这一事实。

    祖父对我们对他的称谓很是在意,这可能关系到家族的繁衍,以及他那些长辈们对他没有生养儿子的一种轻视,在过去那种重男轻女的时代下,没有儿子来继承香火,是对不起祖宗的事。

    祖父的葬礼按当地风俗承办。一切顺风顺水,只是期间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那就是他在范村的死对头,堂弟范文痞居然带着儿子也来参加了他的葬礼,文痞在送行前的前夜,与唱孝歌的老师们,一起虔诚地唱,唱了一个通宵,一直到天亮。

    他们两家原本是数十年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家。不料多年以后,两家终于和解。和解大约是在十年前的2010年,祖父让女儿范文清低价转让给了范文痞(那位过去被蔑称为文痞鬼的人),从而实现了迟来半个多世纪的原谅和和解。那时候,全国上下,处于一片和谐声中。

    那是2010年,当地政府部门精准扶贫,推动家乡范村复垦还林。范村四家火楼因为作危房旧屋而拆迁。祖父的老房子也在其中,90岁高龄的他回家处理此事,在侄孙范大君的陪同下,来到拆迁现场,四家火楼的后人们,看着翻腾的勾机将一座座两三百年的老屋夷为平地。于此,老屋里过去发生的一切,以及建村以来先祖们的文正家风的消失在滚滚尘埃中。一个旧时代的永远告别,范村迎来了下一个复兴新时代。

    拆迁之后,祖父考虑这些宅基地的去处归属,经过再三思考之后,在大君家吃过午饭后,在女儿文清的陪同下,与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员,来到文痞家,商量将火烧坪卖给他们。后来,外人问他为什么将相争数十年的宅基地卖掉。他回答说,主要有几点:一、我和他都是学标公后人,尽管老辈有一些矛盾,但我的后人们全部考上高等学校,进入城市,过着幸福的生活;二、社会倡导和谐。三、我的后人在农村,范村人口增加需要提出来,扶贫需要。

    和解时,我并未在现场,无法得知范文痞心里是得意还是愧疚和感激?其中一个主要的例证就是,在祖父的葬礼上,他和儿子却来参加了安葬仪式。那时文痞已经年过八十了,佝偻着身体,原本细小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细线在眼皮里骨碌着。他让儿子小胖子和孙子加入了抬山者的队伍中,从破旧的老住宅出发,一直用肩膀抬着棺材,送他上山,目送他下葬。而祖父此时,估计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一家当时的举动。

    后来,在落葬之后的酒席上,和寥寥几位同年的族亲吃饭喝酒。宴席中,有好事的亲戚,开玩笑问文痞,为何在文革中那样残忍地对他时,他假装被饭菜噎住,咳咳地咳嗽几声,难为情的一笑之后,就限于沉默。

    只不过后来,一年以后,他自己也去世了。这是后话,在此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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