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男人见了这老人喝茶的姿势,这才真正重新打量起老人来。
那藏在破烂粗麻袖子里的手臂,能将这么满的茶水稳稳当当的端起来而不洒一滴,说明这老头功夫不浅。
老人并未将自己的内力散开,那说明这靠的不是武夫的本事。男人瞳孔骤然放大,想到了老人入军帐时的别扭步伐。走的似乎便是那小周天术?
小周天术是大康天师府特有的法子,仅限术士分支咒师可以修习。
咒师以步罡踏星斗,以自身作法器,踏阵以应天罡。这老人会《小周天术》,那荀无疾便一点也不奇怪为何他能带三品官印了。
天师府的咒师,是大康的香饽饽,在战场上是能救万军于水火之中的,其所布阵法,在大康军人眼里看来,远比术士那些微不足道的法术要实在得多。
男人越想心里越发抖,自己虽然修为不差,但要是触怒这咒师,日后回到京师告上自己一状,那自己这返京之日便是真正的遥遥无期了。
带着千人不远万里跑到这冻原守着青铜城的动向,虽然顶着个五品鹰扬校尉的头衔,但在他的眼里这与流放并无不同。
也不知道当年自己触怒了族里哪位长辈,自己一不做欺男霸女二不陷害他人,这样一个苦差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轮到了自己。
一想到自己对这咒师大官的种种做法,荀无疾的双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特别是自己令亲卫将那放得快烂的茶叶取出,更是给他满上了整整一碗,荀将军心里更难受了,据说这些咒师都是些小家子气啊,不然道门术士那光明大道,怎么还会有人走出咒师这么一条岔路来?
荀无疾那颤抖的双腿幸得有个案板压住,否则指不定已经将他抖到哪里去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落了下来,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老头,心里想着:我马上便坐到下边去,您坐这主位,可千万别生气呐!
谁知他这抬头的一瞬间,老头也猛然将头抬了起来,再不望向那茶碗分毫。
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老头那似鹰顾般的眼神看得荀无疾心里直发毛,他一时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
“那......那......那个......”荀无疾一时紧张得说不出来话了,赶忙一把掌狠狠的抽在了自己的脸上,“佟......佟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往上坐!”他直接拜倒了下去,将头压得死死的,荀无疾留了个小心眼,只要这佟大人坐了主位,也就是稍稍给了自己一个面子,若是发火也该不是那么大了,但若是不坐,那自己这捅的篓子就可大了。
任凭谁来想,也想不到一个穿着这么残破的老头是一名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而更可怖的是他竟然还是一名咒师!
随着汗珠不停的滴落在大帐的地毯上,在荀无疾的耳朵里听来,这声响已经比帐外的雨声要大了。
迟迟没有说话的老人令荀无疾更害怕了,一般这样的人都比较狠,俗话说得好,那咬人的狗还不叫呢。想到这荀无疾倒是松了口气,在他的心里想着这令他害怕的老头就是一只恶犬,倒也不是那么怕了。
“啪!”轻轻的一声传到了荀无疾的耳朵里,他猛地颤抖了一下,两只眼睛瞪得死死的,不敢有丝毫转动眼珠子的心思。
老人的双手倒是包养得不错,似一个三四十岁中年男人的手一般,褶皱尚且不是很多。
他轻轻的为荀无疾擦去了脸颊上的汗渍,又将这四十岁的汉子给扶了起来。一双手臂力量极足,容不得荀无疾半点反抗。
“荀将军,怎么见到老夫入了军帐还腼腆起来了?”老人呵呵的笑了一下,“我这初至冰原谷,皇上的旨意我一句都还没传,你咋地就跪谢皇恩了?”
荀无疾对着老人深深的做了一揖,老人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难怪,他已经十多年未曾见到过什么生人了,他也弄不懂察言观色那一套。
“在下冒昧的问一句......佟大人这光禄大夫可已做了有些年头了......”荀无疾想确认这件事情,以免自己到时候成了冤魂也找不着宿主。
“别瞎琢磨了,老夫就是佟蓟。”老人那笑呵呵的面容突然严肃了起来,将那粗布袖子大大方方的甩在了后面,不知从何处变戏法般的掏出了一面圣旨,随后清了清嗓子,以极浑厚的声音说道:“门下,荀氏无疾,劳苦功高常驻冰原谷,为国可称国士,历十六载,当进。自即日起,门或有异动,若有出者,请归长安!神武二十年一月六日。金紫光禄大夫佟蓟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荀无疾听到了圣旨里的话,这下可真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了,但荀无疾毕竟是个四十岁的糙汉子,那点面子比啥都要重要。
他正要起身接旨,却被佟蓟一巴掌牢牢的按在了地上。
“圣上口谕!”佟老头又将声音给抬了起来,那严肃的脸庞在荀无疾的眼里似乎已经变得充满了光辉,神圣得不容一丝冒犯。
“朕有些想你这小子了,接完人就滚回来罢!”
宣完这口谕,佟蓟突然严肃的脸又垮了下来,酒糟鼻子怂在脸上,那松弛的老脸色眯眯的笑着,哪有之前的半点模样。
但出乎老人的意料,这四十多岁的汉子竟然就这么伏在了地上,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这下是真的止不住泪花儿了,放声的在地上哭着,左右士卒正要上前将将军扶起来,佟蓟对着四周挥了挥手,示意不要上前。
看着这从青年已经变为中年的男人,佟蓟心里倒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哭吧,这该是将十多年的情绪都哭出来了。
待得荀无疾将十六年的情感一同宣泄了出来,他郑重的接过了圣旨。
对着老人再次深深的拜了一下,“之前学生招待多有不周......还望先生见谅。”
佟蓟想了想,自己当年的确是在国子监教习过一些学生,但他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了,看着佟蓟有些纳闷,荀无疾臊着脸皮的说:“学生这些年就爱看老师您的注解,在我心里已经将您认作恩师了。”
佟蓟有些哭笑不得,一巴掌打了过去,“这天下想做老头徒弟的数不胜数,你可倒好,就凭着这么一句话便认了师傅了?你认了我,我可不认你这学生。”老头一脚踹向了荀无疾,想攀上他这高枝,这人还不太够格,但仔细一想,这荀无疾性子倒也真诚,就是带了些小聪明,他佟天师最喜欢的就是带着小聪明的大糊涂蛋了。
“走吧。”佟蓟望向被他踢倒的荀无疾,“我算准了日子来的,就在今明这尘封了十六年的青铜城门该动动了。”
听闻这话,将军赶忙站了起来陪同在了这粗麻老人的身旁,两人就这么走出了大帐,完全不顾这暴雨天气,一些士卒也紧忙跟了上来,将长伞送上前去。
看着有些释然的男人,佟蓟将头俯了过去,在荀无疾的耳旁轻声说:“其实吧,我就喜欢喝这种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