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楚心说一点都不好,但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按照禾医生的指示配合治疗,点化了那株水莲,成为她的第二个徒弟。
这第二个徒弟,暂且按下不表。
等到禾火火遇见三银时,这位二徒弟早已结下姻缘,嫁入夫家去了。
……
青木是个不会死的人。
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受了伤能自愈,被刀捅十几下,血流了一地,也不会死。
她的父母都是村子里很普通的村民,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对她疼爱有加,并不在意她与常人的不同。
母亲常常安慰她:“我们小宝,上辈子是神仙,这辈子托生下来,不会生病受伤,是福气。”
这对年轻的夫妇,确实把她当做福气,一路护着她长大。
直到她成年那天,村长领了一群村民,站在她家门口冲里面喊:“人已经长成了!祠堂也修好了!你们再不交人,对得起村民们辛辛苦苦盖的祠堂吗!”
父亲站在屋前抹眼泪,走进来对娘俩说:“该走了。”
母亲哭得不成样子,蹲在她腿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握得青木心里生疼。
她觉得很怕,但还是抽出一只手将母亲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看见母亲额前细密的皱纹,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苍老。
“娘,我没事。”
村民们簇拥着她走出家门,走到村头为她修建的祠堂,矮矮的一座圆形隆起,像是个坟墓包。
青木怕得发抖,她回头看身后的父母,想求助,牙齿却直打颤:“娘……”
母亲听到她的呼唤,疯了似的扑过来,哭喊着。不顾村民的阻拦,扑到她面前抱住她,又立刻被几个村民拽住,几个人一起用力,硬生生从地上拖走。父亲上前抱住她的腰,把她死死抱牢,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青木觉得,他们已经老了。
父亲头上长满白发,一张脸越发阴沉悲伤,近年来已经很少见他笑了。
青木此时却笑了,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尽管还在发抖,脸上都是泪水,猜想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但她努力朝父亲笑笑,向他表示没关系,她很好。
然后就被一双大手用力按住,粗暴地推进狭小的祠堂。
祠堂内只容得下青木半个高度,她常年跪坐在地上,下半身跪得没有了知觉,猜想着也不知出去还能不能走路。又想到大概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她大概会在这里老去,死掉。
祠堂里很黑,墙面上只留了一个狭窄的缝隙,可以透进空气和阳光。有时候母亲会坐在外面,隔着墙跟她说话,说着说着便哭起来,常常哭到昏过去,被父亲抱走。
有一次青木睡着了,母亲在外面唤她,她没有应。母亲便要哭喊着上来把这祠堂拆掉,拿手和肉身在墙面上乱扒乱撞,要好几个村民才能拦住。
后来青木不敢睡了,她常年醒着,用指甲在墙面上划着日子,等母亲来,除了感觉累些,身体也没有其他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父亲独自来了,站在外面跟她说,他们老了,走不动了,以后不能常来看她。
后来,母亲又来过一次。
再后来,再也没人来了。
村子像是把她忘了一样,谁都不再提起村头那个坟包,仿佛里面放着的是个真正的死物。
直到有一天,村外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背着一个大药箱,身后高高的牌匾上写着:“悬壶济世”。
那人走到村头,正正好好选了青木的坟包,靠在上面歇脚,把里面人唯一的小窗口挡得严严实实。
于是从里面传出声音:“你往旁边靠靠,你挡我光了。”
那人吓得一个踉跄滚出几步远,却本着救死扶伤的职业精神,又走近几步,向里面问:“你还活着吗?”
里面没有声音。
那人却不死心,从箱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又掏出一把锤子,当即就来了个开坟验尸。
然后……
然后,一位名叫花阳的云游大夫,背上背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朝村外走去。
庄稼地里有一家三口人,坐在田垄上小憩。小男孩拿了块儿红薯递给娘亲,那位母亲接过来,笑着咬了一口,又还给他。
青木揉揉眼睛,眼泪涌了上来:“娘……”
花阳扬起脸,停下来问:“去打个招呼吗?”
背上的姑娘摇摇头,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小声说:“是我认错了,走吧。”
青木的父亲,死在她进入祠堂的头年腊月。
为了过年见她一面,父亲在村长家门前跪了两天一夜,最后晕了过去,再也没醒。
母亲安置了后事,拿草席子卷起来埋了。
第二天母亲梳妆打扮,到青木身边又叮嘱了几句,说打算再生一个男孩,以后就不能常来了。
便去父亲的坟前自尽了。
如今,村里还知晓祠堂这事的人,早已经全部死绝,他们的后代也已死过一茬儿,又有新的后代在村里面生活。
世间早已改朝换代,父亲母亲坟头的草已有人高了。
那个半夜拿刀捅她的人,原是个进村盗墓的贼,因为村长家前代为官,曾被皇帝厚礼安葬。
这贼也是倒霉,偏被青木撞见,偏要来灭口。最后自己下了狱,还连累村里烧香拜佛十几年,修祠堂镇女妖。
如今,贼也死了,村长也死了,他们都是善终。
父亲母亲却没能善终。
青木有时候想,如果母亲真能如她所言,再生个小男孩,老了有儿子承欢膝下,只当她这个女儿没来过,该有多好。
要是这个女儿没来过,父亲母亲就能善终。
“是我认错了,走吧。”
花阳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脖颈处传来湿润的触感,和女孩呜咽的哭声。
“好啦,以后有我在,不会又把你丢到坟里的。等到我老了死了埋到土里了,也不会把你丢进土里的。”
……可是,父亲和母亲,他们再也不能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