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因此曹军所到之处,即便是将粮草全部烧毁,也不捐给曹军,这数年来,曹操只能从河内和河南筹集大军粮草。由于黄河的阻挡,河南难以成为粮草囤积之地,而黎阳又深处前线,曹操鉴于袁绍乌巢之失,将河内温县设为曹军粮草的主要囤积地。为此,曹操下令乐进遏济水入白沟,凿通温县到黎阳的水运。济水正在温县与河阳县的交界处。从河南来的运粮船,或从下游十余里的五社津,或从孟津出发,越过黄河,在河阳渡口卸载粮草。若需向黎阳输送粮草,则换成小船,逆济水而上,转白沟,最后到达袁曹对峙的前线。
河阳渡口作为曹军粮运要道,防守极为严密。曹操未进入并州前,其中军并不设于黎阳城中,反而是在距白沟较近的弭坡,作为护卫粮道的第一道防线,乐进率三千兵士屯驻于白沟旁,作为第二道防线,魏种镇守河内,是为第三道防线。
魏种与曹操自小相识,曹操杀名士边让,又屠戮徐州数十万百姓,当时镇守曹操后方的陈宫、张邈为此事投降吕布,跟着望风而逃的曹操手下官吏更是多如牛毛。有人对曹操说:“河内太守魏种也投降了。”曹操却信心满满地道:“魏种必不负我。”其后果真传来魏种投降的消息,曹操大怒,说道:“让我抓住魏种,一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然而抓住魏种后,曹操却又亲自为他解开绑缚,感叹道:“人才难得。”
每当想起此事,魏种心中便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因此对河阳粮仓的守卫一丝一毫都要一一过问。这几年袁尚和袁谭自守犹自不足,遑论派兵偷袭,因而河阳粮道一直安稳如山。
驻守码头的曹军兵士有五百余人,分作四队,每隔一个时辰,两队各百余人从东西两侧的军营走出,相向而行。码头又以军营为界,拓出数里的河岸,将沿岸的芦苇树丛一一除尽。进出码头需经曹军的盘查。但魏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仍加派百余亲兵沿岸巡守。
四月的阳光已渐渐毒辣,至晌午时分,阳光更是照的视野白茫茫一片,码头上的民夫、帮役已脱去上衣,打着赤膊搬运粮草,穿着轻甲在河岸巡视的曹军则都躲到码头的阴凉处。安家牌楼在河岸码头的正中,正对渡口,牌楼下不少曹军兵士站在房檐下躲避烈日,忽然前面人群一阵吵嚷,一群役夫从阴凉处涌了出来,向码头跑去。这些役夫多是从河东、弘农逃难而来的百姓,流落到河内,在码头上以役代赈,每当有货船靠近,便上前抬卸货物,赚取工钱。因此河岸上的曹军见怪不怪,只有数名兵丁抬起头向码头上望了望,多数兵士连探头也懒得探。这时,一名军侯领着十余名兵士从帮役群中挤身而过,大步走入牌楼。楼中的店伴急忙迎了上前,笑道:“魏军侯,是什么风将你老吹来了?”魏军侯身材高壮,一脸落腮胡须,极是威猛,听店伴问询,晒道:“还能是什么风?老子这数年在这渡口早闷出鸟来了。快倒水来,这可渴死老子了。”那店伴极是机灵,将魏军侯让到桌案旁,从倒扣在案上的陶碗中翻了一只过来,将水斟满。那军侯接了过来,仰头一口喝干。身旁的几名士卒见他喝的畅快淋漓,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军侯伸手抹了抹唇角的水渍,嚷道:“他奶奶的,这天热死人了。再来,再来。”那店伴急忙再斟满一碗,那军侯一口喝干,叫道:“看什么看?喝水还要老子教你们么?”那些兵卒这才散开,取碗的取碗,取瓢的取瓢。那店伴斟满陶碗,在旁凑趣道:“军爷,您不是一向是在晚间巡守的么?怎么今日换到日间了?这大日头的,可不难为军爷了?”那军侯白了他一眼,道:“你当老子傻啊,难道老子不晓得白日巡视是苦差?”压低声音道:“只是最近晚上不太平,晚间巡视那是……”用手在脖间一拉,做了个抹脖的手势。那店伴和众兵士吃了一惊,向他望了过来。那军侯大是得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可听说了,安定贼寇五日前已渡过黄河。”声音再压低数分:“听说是已到了清营山东麓。”
清营山在河内郡的河阳与河东郡的大阳交界处,从清营山既可以进入河内也可以进入河东,但到了东麓,却显然是向河阳而来。那店伴奇道:“安定贼寇既然要来,怎不见魏府君调兵增援渡口?”那军侯呸的一声,晒道:“你懂什么?西凉贼寇有名的奸诈狡猾,渡口兵力一加,他自然是不会来了。河内、河东山势连绵,真躲起来,咱们又上哪里找他们去?”那店伴恍然道:“原来咱们这里是诱饵来着。”楼中的兵卒勃然变色,心想是诱饵岂不就是摆明送死?一名兵卒突然叫道:“啊,难怪大哥要调到白日了。”
那军侯志得意满,腆胸叠肚,笑道:“西凉贼寇最喜晚间偷袭,若还呆在晚间巡视,嘿嘿……这可就难说了。”众兵卒想了想,登时转忧为喜。当下便有人谄媚道:“军侯消息灵通,咱们跟上军侯,实是三生有幸。”有人道:“西凉人虽狠,咱们也不怕他,只是将功劳让给其他兄弟而已。”跟着便有人道:“军侯任劳任怨,却又不争军功,便是古之名将也多有不及。”楼中众兵齐声喝彩,那军侯越听越是高兴。这时,一人突然说道:“调……调防当……当然……好……好的,但兵……兵……兵无……常……常……”那兵卒是个结巴,却极喜说话,声音又大,登时便将一片拍马之声尽数压下。那军侯见他吭吭哧哧,心中不耐,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那结巴兵卒连连点头:“对……对,兵……无常……常……常……势,水……水无……常……常……常形。吴……吴晨……晨用……兵如……如神……”那军侯大怒,喝道:“你是要说吴晨用兵如神,旁人说他不会在日间偷袭,他却偏在日间偷袭,是也不是?”那结巴兵卒满面喜悦,道:“对……对……”还没等他“对”完,那军侯已抢上一步,挥手一记耳光,打得那结巴士卒倒飞出去,嘭的一声,将一处桌案压碎。那军侯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还想多活两年,你这结巴却在这里咒老子早死……老子若要死,第一个先砍了你。”一巴掌仍不解气,见那结巴兵卒哼哼着爬了起来,又冲上前踢了两脚。众兵卒见那军侯怒气勃发,都不敢上前阻拦。那掌柜原本在柜台中打瞌睡,听到人喊的声音,惊了起来,见那军侯满楼追打那兵卒,桌案乒乓咯喇不住碎裂,陶碗嘭嘭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心中肉疼不已,向那店伴连使眼色。那店伴见打得狠了,心中也自害怕,又哪里敢上前劝阻?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猛听得咚的一声。
那鼓声沉郁凝重,像是在心头敲响一般。楼中众人霎时间都停了下来。停了片刻,那军侯大叫一声,纵身跃出牌楼。这时码头上的人都停下手中活计,向战鼓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军侯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上码头一处五牙商船的望台,就见波光掠影中,从黄河上游顺流而下数十艘木筏,此时离的远了,看不真切。那军侯凝视半晌,待望见木筏上兵士的衣甲,顿时惨嚎一声,大叫道:“是西凉人,西凉人来了。”
岸上曹军听到嚎叫,纷纷跃上河岸的走舸、木船,片刻间数十小船摇出码头,向上游木筏迎去。那些木筏从上游驶下,当真是势逾奔马,只一眨眼的功夫,两军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就在两阵不住接近中,那些竹筏阵势一变,散成一排,立在河水中流,猛听得苍老雄浑的声音一声大喝,密密麻麻的羽箭腾空而起。那羽箭正顺风势,强劲之极,嗖嗖声中,十余名曹军兵士登时被射穿,栽入河中。待船上曹军重整军势,第二拨羽箭又已从空中落下,立时又射倒十余人。船上曹军领头的兵卒眼见对方羽箭厉害,纷纷叫道:“靠近前,撞翻他们。”河风劲吹中,两军不住靠前,猛然间,数页木筏破浪而出,一名老将立身木筏,挥刀挑飞及身的羽箭,脚下一沉,木筏上端翘起,哆哆声中,密密麻麻的羽箭纷纷射在其上,脚下跟着一松,敲起半丈的木筏猛然下沉,狠狠拍在水面,水花斜飞而起,厚墙一般直撞上小船上的曹军。顺流而下的河水经木筏如此拍击,当真是力逾千钧,嘭的一声大响,当即便有十余人口喷鲜血向后倒飞而出。
水浪滔天中,木筏切入小船间隙,那老将手中挥舞铁锚,击碎左船的右舷,跟着反手挥出,数十斤重的铁锚从右船甲板上方疾掠而过,船上的兵士惊呼惨喝中被连在铁锚上的铁链尽数扫了下船。当先的两条船瞬即被击毁,曹军兵士登时大乱。有曹军大叫:“退后放箭。”有曹军却加快划桨,向前直迎过去。那老将脚踏木筏,顺流趋避,在木船之中游鱼一般在小船间隙不住游击,铁锚挥处,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被砸中的木船,不是船舷破裂,便是船首被击穿。曹军向来不习水战,就算当年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也未曾有过水上激战,何曾遇过在水中操舟如陆地骑马一般的人物?阵内乱成一团,那数十木筏则并成一排,在外围向远离战圈的小船放箭。阵中的曹军被那老将不住击毁船只,阵外的曹军操舟躲避羽箭,局面当真是呈一面倒之局,数条小船再被击毁后,曹军再无心恋战,纷纷向港口和下流逃去。
那魏军侯在码头上指着向后逃窜的兵士颤声大呼:“回来,回来,你们逃了,码头怎么办……”河上的曹军嘶声呼喝,再无一人听他喝骂,十余艘木筏顺流而下,不住追击,剩余的十余艘木筏调转筏头,向渡口飞涌而来。那魏军侯惊呼一声,纵身跳下商船,向岸上跑去,边跑边叫道:“放箭,射死西凉人。”
不待他呼喝,码头的曹军已将弓弦绞紧,待那些木筏靠近射程,发箭如雨,破开拍岸的河风,向船上飞洒而去。当先的西凉兵士从身后取出木盾,矮身躲在盾后。一波羽箭之下,数名兵士坠入河中。远远躲在码头后面的魏军侯喜形于色,大叫道:“就是这般射死他们……啊哟,不好……”大叫声中,方才那名老将破浪而出,逆着箭雨直冲而前,猛地斜身纵开,足下的木筏怒箭一般破水向前,嘭的一声狠狠撞在码头的堤岸石墙,木筏倒翻而起,向躲在码头推车之后的曹军狂砸而去。曹军兵士惊叫着散开,那老将趁此机会纵身跃到一处商船上,大喝一声,铁锚挥出,就听喀喇一声,商船的主桅当即断折,他跟着纵身跃上,双掌齐推,断折的主桅稻草一般倒飞而出,向曹军扑卷而去。曹军兵将见桅杆来势凶猛,当即退后,那老将跟着跃上码头。魏军侯发疯般的狂叫:“西凉人上岸了,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猛听得西面角声震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百余名曹军兵士哭喊着向东面这处奔了过来,那些曹军兵士身后,数十骑战马飞驰而来。马上战士手持长矛,战马四蹄飞扬,茅尖映着日光,金属的辉光不住闪烁,魏军侯背脊一阵阵发凉,惊骇欲狂,大叫一声,反身向牌楼中跑去。此时楼中已乱成一团,店伴、掌柜窝在柜台下,瑟瑟发抖。那军侯纵身跃上楼顶,打着火媒,正要点燃楼顶烟囱中的柴草,一只羽箭电射而至,正洞穿咽喉,那军侯啊的一声,连人带火直摔了进去。火苗跳了几跳,蹿跃而起,浓烟跟着扶摇而上,直冲天际。
远在渡口外的吴晨望着狼烟,向一旁的梁兴道:“狼烟一起,魏种曹洪必然赶来。传令兵士取出四日份的粮草,其它的尽数烧了。”梁兴向身旁的亲兵大声传令。号声中,火头从渡口的曹军营寨,粮仓、牌楼各处蹿跃而起,瞬间化成一片火海。
黄忠连着十余日都是诈败引敌,明知可以打胜,却偏要战败,心中当真郁闷之极,此际大胜,连呼痛快。吴晨获取了数日的粮草,又捣毁曹军河运粮道,心中也是极为畅快。诸葛亮在一旁见兵士个个神采飞扬,也是不住微笑。
其时,夕阳西下,云霞灿烂,天际的山脉隐隐起伏。再过片刻便要重新进入清营山区。清营山南接黄河,北面与太行相接,横亘在河东与河内郡交界处,南北绵延数十里。清水从清营山东麓主峰而出,主峰高出雪线以上,峻拔挺立,山脉之下,两河交汇,暮霭深沉中,长河波光熠熠,雄浑浩荡。
远山渐近,山峦扑面而来,先锋部队的火光已到了山脚,延成两条火龙,不断深入海浪般起伏的林木深处。
诸葛亮转向左侧,不住凝望。清水在半里外径流而过,水面苍茫,隐隐可以望到对面起伏的山峦。吴晨指着如大河一般起伏的群山,道:“对面应该是邙山。”诸葛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看对面,而是在看河面。”顿了顿,道:“使君有没有发觉,黄河水面上还有飞鸟,但清水河面上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连一只飞鸟也不见。”吴晨转头向北望去,就见黄河河面上一群水鸟翱翔,再向清水河面上望了一眼,狂叫一声:“有埋伏。”
号角声中,进往清营山的安定兵士匆忙向后撤。便在这时,纷繁杂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黑压压的战骑从两侧高山狂涌而出,长约数里的山巅上,密密麻麻尽是曹军战骑。吴晨只觉头皮发麻,知道在此情形下硬闯入山等于送死,当机立断道:“撤,撤。”
便在这时,一股尘沙从东南面急扬而起,黄云一般直扑过来。梁兴大叫道:“是魏种,魏种追来了。”吴晨心念电转,西面有清水阻挡,南面和西南面则是不知从河东还是并州赶来的曹军,东面则是寻隙攻来的魏种曹洪,形势至此已劣无可劣,唯一能够突围的方向只有向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