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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来控马……”
身后的吴晨将钟惠的手抓住,将马缰塞入她手中。钟惠怒道:“我控马,你做什么……”就觉背上一沉,一个身子已靠了上来,钟惠大怒道:“小贼,你要做什么……”就听得靠在肩头的吴晨一阵低咳,肩头立时湿了一片。探手在肩上抹去,暗淡的星光下,就见入手一片殷红,大惊道:“小贼,你……你咳血了……”吴晨低咳两声,笑道:“你不是一向就喜欢我死的么?我就要死了,这下你可得意了……”钟惠怒道:“你往别人枪尖上撞,要死也是别人杀的你,和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得意?”吴晨低咳道:“我撞在枪尖上时还没死,你回身一刀不就可以杀死我了么?”钟惠怒道:“看见枪尖还向上撞,这么傻的人本姑娘才没兴趣杀。”吴晨用力喘了数下,笑道:“方才你不是也看着刀刃向上撞?我是傻公,你就是傻婆,咱们半斤八两,大哥别笑二哥……”钟惠大怒,回手一掌,啪的打在吴晨脸上,喝道:“给我闭嘴。”
其实吴晨话说出口时已有些后悔,心想自己心中只有一个小倩,又何必调笑钟惠?钟惠一掌打来,轻叹一声,闭目挨打。以前钟惠和吴晨相斗,落下风时多,占上风时少,此时一掌清脆响亮,自己也是一呆。就觉身后的吴晨挪了挪,已从两人贴身紧靠移了开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控着马缰,向山林深处行去。
林深静谧,一片幽暗,钟惠也不知该向何处走,只是顺着方才的方向不断深入山中。林木渐渐高耸,点点星光从参天的枝叶间隙透下,视野中只有轻轻摇曳的枝叶,感觉山道渐次崎岖,似乎隐隐向上而行。再行一段路,灌木荆棘丛生,战马行了数步,被荆棘挂破毛皮,低嘶一声,任钟惠如何催赶,再不肯向前。无奈之下,钟惠只得绕道而行。顺着荆棘边沿,却是渐次而下,两旁的林木由疏转密,藤蔓横生,在枝丫间缠绕,林中更见阴暗。猛然间“哑”的一声,一只夜枭从身侧数尺处飞起,战马惊嘶一声,人立而起,钟惠猝不及防,登时便被摔下马背,跃起身,待要重新抓住马缰,战马前蹄奋扬,长嘶声中,绝尘而去。钟惠叫道:“站住,站住……”却见枝叶晃动,战马已去得远了。钟惠大怒,骂道:“死畜生,死畜生,不要再让我碰到你……”
吴晨听她破口大骂,心中一股笑意蓦地由心底窜起,忍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钟惠回身怒道:“笑什么?这回连马也没有了,我们的人追来,你还能走得掉么?”吴晨拂袖在一旁盘错的树根旁扫了扫,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下,笑吟吟地道:“如果在这里骂就能将它骂回来,那你继续。”将右腿架在左腿上,一晃一晃地望着钟惠。钟惠恨恨地道:“是啊,我骂不回。其实这样也好,反正追兵来了,要抓的人也是你,和我又有什么干系?骂不回便骂不回。”吴晨笑道:“追兵能来早来了,你以为两人一马能跑过一人一马?”钟惠怒道:“是啦,你说的都对。但本姑娘有件事不明白,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中了埋伏,让人家追得直向山里钻?”
吴晨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想。领军以来,败得最惨的就是那次韦端掘开杜水,大军被淹,我几乎是只身而逃。但那次也只是低估了三辅军将领间的内斗竟可以凶狠到那个地步,而这次中伏,竟然连为什么会中埋伏都没能想明白,实在是败得窝囊透顶。”钟惠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没来由得有些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低声道:“其实……曹司空很厉害,爹爹从来没服过什么人,但说到司空大人,神色向来都是极为敬重……”吴晨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安慰,其实古来名将又有几人没有败过?这几年我战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于胜负我已看得很淡了。”钟惠脸上一红,恶狠狠地道:“谁安慰你了,本姑娘是说曹司空很厉害,你这奸诈狡猾的小贼这次是死定了。”
吴晨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钟惠脸上一阵发热,向四周望了望,再转过头时,却见吴晨仍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啐道:“看我做什么?”吴晨道:“哈哈,你不看我,又怎会知道我在看你?”钟惠道:“是啊,我在看你,我一边看一边在奇怪,世上怎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古来名将又有几人没有败过’。若说名将,我看你也不配,若说脸皮之厚,当真是古今罕有,古来名将无人厚得过你。”吴晨笑道:“过奖,过奖。”钟惠道:“客气,客气。”
吴晨哈哈大笑,扶着树站了起来,道:“走吧。”钟惠道:“去哪儿?”吴晨道:“自然是向山里继续走了。你以为我们停下,追兵也会停下吗?”钟惠低哼一声,向他翻了翻眼,吴晨微微一笑,迈步向前,走了几步,身后脚步声响,不用回头也知是钟惠跟来了。笑了笑,抬头望向天空,辨明方向,向北走去。虽然是四月,但身处密林深处,仍有一丝凉意,四下里一片静谧,除了风吹山林的哗哗声,就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藤蔓孳生,四处缠绕,将山林遮的更加密实,也不知行了多远,左前方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从清黄相交到进山十余里,两人都是滴水未进,听到水声不由得都加快脚步。就听得水声越来越近,叮叮淙淙从前方流过,吴晨却突然停下脚步。钟惠向前走了几步,见吴晨不再向前走,转身道:“小贼,你又怎么了?”吴晨皱了皱眉,道:“前面有人。”钟惠向前方望了望,隐隐间似有火光闪动,撇了撇嘴道:“说不定是你们的人呢。”
吴晨道:“若是我们的人就不会点火。现在我们在逃,点火无疑是告诉曹操我们在这里。”钟惠和吴晨斗惯了嘴,明知吴晨说的有理,但仍是抢白道:“这叫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你以为我不敢点火,我却偏要点火,让你见了以为我有恃无恐,不敢来,反而让我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歇息。”吴晨笑道:“有恃无恐?曹军数万人,我军数千人,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个有恃无恐……”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住。钟惠正想抢白,见他突然住口不说,蓦地想起他方才吐血的事,心中一惊,低声道:“小贼,你……怎么了?”吴晨面色极是难看,沉默半晌才低低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唉,你说的很对。”
钟惠诧异道:“小贼,你……你转性儿了?你……你真的快要死了?”吴晨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挥剑劈开一丛蔓藤,向南行出几步,走到一株大树旁,探手试了试从树上垂下的一根蔓藤,攀藤纵上树冠。就见一条山溪从东北方径流而下,溪岸与这侧的山林间约有十余丈的空地,空地上点起数堆篝火,十余名曹军兵士围着火旁烹制野味,那十余人嬉笑喧哗,旁若无人,在其不远处,数十名俘虏被锁在溪岸。吴晨默默探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中的那一枪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伤动右侧筋骨,连马缰也拿不起,更不用说与十余名曹军交手,低叹一声,将纵身救人的想法压了下去。这时就听得身后林木轻响,钟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咦,那是你们的人……他们怎么会留下来?”吴晨心中也觉诧异,曹军向来不留俘虏,却不知为什么会将这些安定俘虏留下来。转念一想:“是了,曹军是以这些人为诱饵,引诱咱们的人来救,好趁机围歼剩下的人。”想到黄忠、赢天等人可能就在左近,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蓦地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身下响起,吴晨心中一惊,矮身缩到树干后,这时钟惠正转过身,见吴晨缩身到树干后,便要开口询问,脚步声已离大树不过数丈,电光火石之际,吴晨探手点在钟惠背后。钟惠背心一麻,登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气又急,泪水涌上眼眶,但眼神仍是狠狠瞪着吴晨。吴晨将食指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向下指了指,意思是树下来人。钟惠凝神倾听,果然就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走了过来。
那脚步声走了不远,蓦地就听一人低低说道:“这种苦肉计,能瞒住吴晨么?”声音暗哑,但从语气与声调判断,正是傍晚时高声呼喝“张辽”,催动骑兵攻击吴晨左翼的曹军将领的声音。吴晨心知此人一定是张辽,背脊一阵发冷。心想若是被他发现此刻自己就在树上,以此时的体力,绝无幸理。钟惠眼见吴晨脸色剧变,向吴晨眨了眨,再向身下眨了眨,眼眸之中尽是嘲笑之意。吴晨却只当没有看到,凝神倾听两人的对话。另一人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文远(吴晨心道:‘果然是张辽。’)今日也看到了,以你们中军联合咱们河北和河东三大主力七万兵卒,合力围剿兵不满员的五千人,仍是让吴晨突围而去,西凉兵卒的勇悍当真是天下无双。”声音低缓沉郁,吴晨听他的声音,心中不由升起一个身材不高,敦厚壮实的身形,却不知是谁。就听那人顿了顿,说道:“西凉军兵悍勇,吴晨更是狡猾若狐,这次若不是马铁将他出击河内渡口的消息早一步传过来,说不定咱们还以为他被挡在陕津渡口……”
吴晨听到这里,大吃一惊:“竟然真的是他?”
其实方才钟惠说“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时,吴晨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郭淮诈降时,就曾故意将地理说错,明明汉水“水湍石,不可漕”,郭淮却说“顺汉水北流而下,粮草可于数日之间抵达长安”,以至于吴晨和姜叙都在思考郭淮的建议是否可行,而忽略了郭淮是否真心投降。如此绝顶的策略,曹军谋士不可能不再用。左慈将马铁救下带到吴晨大营,趁机接近吴晨,意图暗杀,但连手都没出就飘然远走,当时吴晨也觉得奇怪,此刻与方才曹军将领的一番话相对照,才惊觉左慈正是为掩护马铁而来,用的正是郭淮献错策,真诈降之计。吴晨第一次上郭淮的当时,还想着不会再中类似之计,没想到第二次仍是上了这个当,心中不由得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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