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给咱们好处,背转过身却想抽刀宰了咱们,不成想全给咱们看在眼里啦,跳到河里弄翻了船,他就现在这副死人相了。”说完,和身旁的木匠们一块儿大笑起来。
“使君,绕命……”蒋帻狠狠喘了几口气,低声道:“饶命……”吴晨道:“你回答我,和张绣暗中勾结开城献城的都是你么?”蒋帻道:“是我,是我,可是我……我是有苦衷的……”吴晨道:“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勾结曹军的事却是属实。”向冯孚道:“冯主薄,勾结敌军之罪,按河北礼律该当如何?”冯孚瞥了蒋帻一眼,道:“勾结敌军该当凌迟处死……”话还未说完,蒋帻已叫了起来:“吴并州,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的岳父是沮文公,我的岳父是沮文公……”
吴晨向冯孚道:“沮文公?那是谁?”冯孚低声道:“是前冀州别驾沮授沮大人。沮别驾死于官渡之难,本初公念其忠贞,表其为文公乡侯。”吴晨恍然道:“原来是沮别驾。”向蒋帻道:“蒋校尉,说句难听的话,沮文公至死不降曹,你认为他若在这里,会放过你?”
蒋帻咕哝一声,低声道:“我是有苦衷的……既然吴使君不放过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死前我有一事想求冯主薄……冯主薄,你答不答允?”冯孚道:“有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蒋帻呻吟了一声,道:“冯主薄这绳子勒得我好紧,我说不了话,主薄能不能靠近点说……说话。”冯孚笑了笑,迈步走向蒋帻身旁,道:“现下可以了么?”话还未说完,就见蒋帻脊背一张,绑着他的麻绳寸寸断裂,跟着寒光一闪,蒋帻手抄匕首,整个人向冯孚扑去,原来他袖中另藏了一把匕首,一直斜躺在地上将双手压在背后,暗中却将匕首退出,隔开绑住上身的麻绳。
冯孚乍眼之间就见满目寒光,啊的惊呼一声。吴晨眼见冯孚危急,猛地前窜,一拳打在蒋帻腰侧,蒋帻惨呼一声,断线风筝般向后摔去,飞出数丈,蓬的一声摔在地上,余势未尽,整个人在地上继续向后滑去,直滑出数丈才停了下来。事出突然,直到吴晨将蒋帻击飞,冯礼等人才惊醒过来,喝骂道:“狗贼身上还藏着刀。”“他……宰了他。”一窝蜂向蒋帻涌了过去。蒋帻情知此时若再不逃,就再没机会逃走,匕首挥出,将腿上的麻绳割断,强忍住涌到喉咙的鲜血,叫道:“你们这群蠢人,官渡之战,袁本初率二十三万人马南征,还不是被曹司空一举歼灭。吴晨有多少人?他只有几千,几千,就凭几千人他怎么跟曹公斗?你们跟着他,死路一条,死路一条……”蒋帻披头散发,手中紧握匕首,向着众人,鲜血从嘴角不住向下滴落,声音又尖又厉,宛似被逼入死角的野兽一般。
“畜牲,到此时此刻你还不悔悟。”便在这时,一人大叫一声,吴晨顺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蒋奇掺着一人向这处走了过来,那人面如土灰,银白的头发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浸润,此时全纠缠在一起,正是陈逸。蒋帻望见陈逸,突然欢呼一声,叫道:“少傅救我,少傅救我。”转身便向陈逸奔了过去,吴晨大声喝道:“蒋奇拦住他,拦住他。”蒋奇听到吴晨的呼叫,命身后的兵卒向前迎上蒋帻,自己架着陈逸向后退。蒋帻此时长发四散,发了疯般挥舞匕首,只一刀便将一名兵卒的手掌削断,那五名兵卒心当即怯了,蒋帻用力向前一冲,已冲出兵卒阻挡,向陈逸和蒋奇迫去,陈逸行走不便,三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蒋奇眼见逃脱不开,将陈逸负在背上,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当头向蒋帻劈去,猛地就见蒋帻跪倒在地,喝道:“蒋奇,你杀我,来杀我吧,开城前张绣答应我,只要我献了朝歌,就饶全城百姓不死……谁知开了城张绣出尔反尔,纵兵屠城……我的家眷也在城中,我……我怎会找条死路给他们?都是张绣,是我太轻信张绣……巧儿,巧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就着长跪在地的式子,伏地嚎啕大哭。蒋奇恨恨地道:“原来你也知道是你害死了全城百姓……”吴晨离得虽远,但蒋帻趁着伏地的式子将手插在河岸的泥沙中却看得一清二楚,厉声喝道:“蒋奇小心,他手里有沙子……”
蒋奇心中一惊,正要举刀劈下,眼前猛地一片昏黄,眼中立时刺痛难忍,跟着小腹一凉,已被匕首刺中。蒋帻刺中蒋奇,右膝用力上顶,蒋奇嗷的一生惨叫,整个人疼得蜷曲起来,再负不住背上的陈逸,陈逸嗵的一声摔进泥水中。蒋帻丢开蒋奇,拉起地上的陈逸,扭着陈逸的右臂挡在身前,左手匕首横置陈逸咽喉,大笑道:“来吧,来呀,你们上前一步,我便将他一刀宰了。”边笑边喘,鲜血混着河水从嘴角不住往下滴,吴晨喝道:“放了少傅,我放你走。”蒋奇挥了挥手上的匕首,恶狠狠地道:“我凭什么信你?不是你坏事,张绣不会屠城,朝歌阖城百姓,我的巧儿都不会死。是你,是你,全是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你要我放了他也行,现在就给我跪下,跪下!”
众人眼光都向吴晨瞟去。吴晨微微一笑,道:“蒋帻,你挟持少傅不就是为了逃生么?我既然答应放你走,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走吧,我会约束部下放你渡河,下次见面时,不要想着我会再给你机会逃命。”蒋帻疯狂大笑,道:“即便我逃到邙城,又算什么?孤家寡人,连一个兵卒也没有,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但只要让你跪下我脚下,向我大磕其头,这辈子我也值了。”用匕首在陈逸咽喉狠狠一刺,厉声叫道:“你到底跪不跪……”众人齐声叫道:“不要……”蒋帻厉声大笑:“哈哈,哈哈,你们现下终于知道我的厉害……”猛地嗷的一声,倒退一步,就见陈逸的背脊上一柄明晃晃的长剑透了出来,再向自己胸腹看去,只见胸腹上开了一道寸余宽的口子,鲜血顺着口子向外溢出。蒋帻又惊又怒,厉声道:“陈逸,陈逸,你这个老不死的……”抬脚踢在陈逸背脊,陈逸踉跄前扑,倒在地上的蒋奇奋力前扑,一把将陈逸抱住,指着蒋帻,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宰了他,宰了他……”
蒋帻疯狂大笑:“来呀,来呀,杀我呀,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曹公大军一到,你们一个个都要被凌迟处死,一个个都要被凌迟处死……”话音未落,已被一名红了眼的袁军兵卒一刀劈在肩膀上,惨叫还未发出,另一名兵卒已一刀戳进左侧肋骨。兵士左一刀右一刀,片刻间将蒋帻砍成肉酱,吴晨看在眼中,长长叹了口气,走到蒋奇身旁,道:“少傅……少傅怎样了?”
蒋奇大哭道:“少傅就要死了,少傅就要死了……”吴晨俯身向伤口看去,就见长剑洞穿陈逸小腹,只余一柄剑柄在胸口,受伤之重,就算此时王翦就在身畔也救不回了。吴晨和陈逸只有数面之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眼见他如此刚烈,心中也不免凄然。蒋奇哭道:“是我没用,是我没用,不是我中了蒋帻的奸计,少傅不会死,少傅不会死……”
陈逸像是听到蒋奇的嚎啕,缓缓张开眼,望见吴晨,混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垂在身旁的左手缓缓抬了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握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握住,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泪水先从眼眶中涌了出来。蒋奇哭道:“少傅,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陈逸喘了口气,道:“人过三十不为夭,我……老夫今年七十有六,已不算夭折……死又有何惧……哉……只是,我一生纵横……从未冤枉过人,惟有使君……使君……”说到这里,已是出气时多入气时少,吴晨心中一酸,道:“少傅也是为奸人蒙蔽,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陈逸道:“好,好……”连说数个好字,双目一阖,就此而去。吴晨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长叹道:“少傅已经走了。”随蒋奇和陈逸而来的兵卒登时大哭出声。
吴晨胸口发堵,就像有块巨石压在其上一般,抽身退了出来,长吸一口气,望向远处,就见铅色的雨云低悬天际,宛似天地就要黏合到了一起一般。
“使君今天说的那番话都是出自真心的吗?”不知何时,冯孚来到身边,悠悠说道。吴晨诧异地道:“哪些话?”冯孚笑了笑,脸上水痕斑驳,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令笑容说不出的牵强,说道:“就是对河北没有丝毫野心的话。”吴晨点了点头,道:“没错。”冯孚肃然道:“使君当真是糊涂。”吴晨愕然道:“你……主薄怎么这么说?”
冯孚道:“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河北是什么境况,使君难道不晓得么?若使君对河北没有野心,又何必到河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