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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比如思念,果然时间才是治疗这伤情的最好药物,不孤单时,才会不伤感罢——大概是这样,卫央只能猜测。
提起去岁的元旦,徐涣一时一扫疲惫,掰着手指与卫央算道:“去岁自腊八始,阿姐便备足了好吃的物什儿,卫大哥,不是我吹嘘,前阵子请你受用的那糕点,并非是阿姐最拿手的技艺,哼,吴镇里那馎饦算甚么,阿姐做的,那才是绝味儿,嘿嘿,所谓冬馄饨,年馎饦,邻里们都说,阿姐做的馎饦汤饼,灶王爷爷也须在我家多留一阵子。”
咂咂嘴,似在回味美味的馎饦,卫央翻个白眼,哼道:“好得意的么?小子,待你阿姐嫁了婆家,你也成了家娶了婆娘,看你哪里去享用那美味儿。”
徐涣一怔,理所当然地道:“那怎么行?阿姐纵要嫁人,也须嫁个元旦元日里供应我馎饦的人家,哼,若不然么,伙同坊里的伙伴儿们,年夜里砸他家屋顶去。”
卫央笑嘻嘻赞道:“好,不过到时候你须叫上我,我这人就好砸人家屋顶,踹寡妇家门,平生尚未做过,听起来很神奇的样子。”
徐涣翻个白眼,一边擦刀的甯破戎心里话,就你那一肚子坏水,这等事儿恐怕是你玩地都叵耐没新意的了,平生未做过?真真是坟头上烧宝钞,生来装模作样骗鬼玩哩!
卫央不知这时代过年的习俗,忙请教徐涣:“小徐子,你这人哪都好,就话说一半犯花痴很不让人耐烦,你说说看,去岁元旦,你还玩出了甚么招?”
“好玩的么?那可多了!”到底是个孩子,说起玩耍,徐涣来了兴致,连带着待徐娘子的思念也暂时忘在脑后,笑嘻嘻道,“去岁陛下正巧在曲江池内守岁,宫里的驱傩也挪了些在里头,咱们去看过,天家气象,果然与寻常的大不相同。当然,这是要在年夜里才能见,咱们闻知此事,当日自然要赶早去远远瞧一眼的。在此之前,坊里有小驱傩,那也热闹的紧,老少男女,俱都聚在一处,坊里请来了梨园里的好手,虽花了些大钱,毕竟难得一见,有假扮鬼怪的喷火屯刀,到底吓坏了不少胆怯的人,后头天兵力士出时,彩声连阿姐也引得去看了。”
卫央点点头,这驱傩他知道,汉代便很流行的一种驱除鬼怪的活动,不想在这大唐时代里,竟连坊里也流行起了这个。
徐涣舔舔嘴唇,显是想到了甚么美味的物什儿,微微眯起眼道:“坊里驱傩之后,咱们便要回家去了,路上正兴小子们卖痴呆,老翁翁爱热闹的凑趣儿,拦路截住遍地走的小子们,笑问痴呆价几何,小子们笑答‘翁翁要买不须钱,奉痴赊呆千百年’,”说到这里,徐涣嘿嘿笑道,“咱们一伙儿年岁约大些的,立在一旁嘻嘻哈哈拍手笑话,小子们也不着气,回头说,‘今岁我卖痴呆,去岁卖痴呆的,你这些里谁曾错过’,教咱们恼火起来一顿驱赶徒教街上的人看了热闹,好不尽兴。”
这卖痴呆的活儿,卫央可就没有听过了。
经徐涣这么一说,他心里当时明白,这是当爹娘的希望自家孩子聪明伶俐的说辞。卖痴呆,卖痴呆,痴呆都卖出去了,留下的可不就是聪明伶俐了么。
“有趣,有趣。”卫央脸上洋溢出欢喜的笑容,高叫一声又叫,“好玩,好玩。”
甯破戎哈哈笑道:“是有趣,是好玩,当街的小子们,多有开裆裤满地跑的,嘿嘿,那小牛尾巴一甩一甩,可羞煞了小娘子们,欲看不敢,欲走又留,真真好玩的很哪。”
口中虽这样说,这人心里却想:“倘若校尉这人在人里头,恐怕那欲走还留的娘子们,倒成了他戏弄的对象。”
徐涣脸现羞赧,想来当年他也确这样教人戏弄过。
生恐甯破戎又说甚么不好听地话,忙将这卖痴呆一事翻过去,徐涣又道:“看过了卖痴呆,再归家时,天色已晚了,家里各处屋中都掌起了灯火,节俭的阿姐在这一日十分慷慨,正屋书房里焚起苍术,自坊里勾得了门神图钟馗像,锅里热腾腾的馎饦也翻起了白沫子,只待着香菜下料就食,隔些人家,远远便能闻到味儿。教我拜过了祖宗,正屋里早已备好了消夜果,果子盒里,诸般细果一一备齐,自比不得富贵人家的繁多,但只消阿姐见过的,她必能在这一日勾得食料做就出来。譬如十般糖,澄沙团,云果儿,蜜姜酾,皂儿糕,蜜酥,市糕,五色萁豆,只可惜,阿姐最爱吃的时令小食,那是勾不起的,只好将面做成形容,油锅里煎炸出来,撒上些下料,倒也不差几多味道,以糖面儿坚果最好吃,唔,其实都很好吃,阿姐不舍得多吃,大都留给了我,只不过,我时常假意不喜爱雪糖粘面团儿荔枝丸,大都又送回了阿姐碗里,唔,唔,还有……”
“停!”卫央吸溜一口口水,瞪着眼叫停徐涣卖弄似报菜名般回味,不满道,“忘了咱们今年元旦鸟蛋都没得吃么?小子,你再勾引我口水,回头立马杀奔你家,吃你个十天半月去——我跟你说,我这食量你是见到了的,有我在,明年你别想虎口里抢一块好吃的!”
徐涣吐吐舌头,心里话,哪里要你留十天半月享用,看你也是个馋嘴的吃货,不如就此留在曲江池畔,岂不更好?
甯破戎笑吟吟瞧着两人闲扯,眼眶竟也微微红了。
谁能没有家,谁不过年便想家,尤在此时,以配军身份远征在外,更到年关,念起家时,便有一肚子欲说还休的惆怅。
曾在登县时,唐人家门户上早不少见消寒图了,那是腊八时节,卫央并未留意,因他不知,而麾下的将士,谁没有多留意过两眼?!
顿了顿,徐涣叹道:“待用罢了消夜果,出门又打了灰堆,再看人家烧了松盆,伙伴们也出得门来,各家各户一起相告,摩肩擦踵奔赴曲江池来,远远待看天家驱傩,去岁好不热闹快活,只在今岁,想必热闹也是不欠缺的,阿姐一个人在家里,恐怕她也没有心思出去游玩,做出那好多的消夜果子来看了。可惜,据说今岁宫门会开,宫中有驱傩宴舞,她也定没有心思去看了。”
甯破戎抿抿嘴正要宽慰,卫央翻身趴在了地上,沉声道:“来了!”
车轮毂毂,马蹄得得,是那一伙未知敌我的马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