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道,“同大人料想的一样,眼下百姓之中对这次登基大典议论声四起,对于顶头那位,有出言调侃的、戏谑编故事的、甚至指责谩骂的。这些声音如火苗燃干柴,怕是止都止不住了。”
廖仲人揉着眉心,似乎并不担忧这些来自民间的不满,转而一边看向跪着的廖贵妃,一边沉声问吴广升道:“可有人议论新皇在台阶上滑倒,是何原因?”
吴广升呆在廖仲人身边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是绝不会逊色的。这时他看着廖仲人,便明白廖仲人如此发问,一定是其中有什么关节牵扯到了底下跪着的这位娘娘。但他一时想不清楚其中的缘故,只得敷衍道:“议论倒是多,可在众人口中一传十十传百,千奇百怪的说法什么都有,却都不大可信。”刚说完,吴广升又笑着接上一句:“还有人说咱们的新皇被施了法,中了邪呢。”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吴广升本想缓和屋里紧绷的气氛,这时却只得自己干笑两声,讪讪地闭了嘴。
一时间,气氛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廖贵妃哭得没了声音,又不敢抬头去看廖仲人,仍拿帕子捂着嘴。这幅样子连吴广升都看不下去,却又不敢求情,只得小声问道:“其中可是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廖仲人想到此处便怒不可遏,走到廖贵妃跟前,狠狠瞪着她,话对是对吴广升说的:“半月之前,我让你派人去齐楚调查齐王,你可办得妥当?”
吴广升一听廖仲人这么问,便知大事不妙,原来这火气不只冲向廖贵妃一人,自己被叫来府上原来也是难逃劫数。于是他忙不迭地跪下,疾声说道:“臣下派了前后不下百十来人,乘着最上等的军马连夜赶往齐楚,又连夜把消息送回,可是一刻都没敢耽搁过。齐王的底里里外外都被我们翻过一遍,绝不敢有疏漏啊!”
廖仲人居高临下,瞪着的眼睛慢慢移到吴广升身上,拉长了声调问道:“那你可知齐王自幼身患眼疾,看不清楚远处的东西?”
齐王有眼疾?吴广升心下一惊,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这确实他不曾知道。脑子一转,他很快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也终于清楚廖仲人撒出这场不小的怒火的原因。
齐王,便是新皇之前的王称,而齐楚,正是齐王的封地。新皇继位十分仓促,原因来自不久之前厉王朝发生的大变故。本应继承皇位的太子在几个月之前不幸身死沙场,为国捐躯。谁知祸不单行,先皇因此事百爪挠心,竟突然咳血不止。更没想到,先皇从发病卧榻到突然咽气,只在三天之间。先皇离去之前,抓住还能说话的空档吩咐下两件事,一是连夜召回告病还乡长达五年的太子太傅周知礼,二便是更改遗诏,宣告齐王继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手都在防一个人,那便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师,廖仲人。
是做托孤元老还是叛国逆贼,谁也不知道廖仲人到底如何打算。而廖仲人首先做的,便是前脚让吴广升派人去齐楚翻老底,后脚命廖贵妃在宫中撒眼线,要将这个在齐楚放任了近二十年,谁也不了解的小家伙里里外外弄个透彻明白。
谁想,还是出了纰漏。
吴广升思索片刻,便极力为自己辩解道:“臣下的人走访遍齐楚的大街小巷,能打听到的必然都打听清楚了。若齐王患有眼疾,那也不是什么隐私之事,必然能一问便知。”说着,吴广升朝远处一指,愤愤然道:“必然是周知礼那个老头在其中做了手脚,故意让我们查不到此事。若是几日之前朝廷百官知闻此事,那朝中对这位新皇继位的反对声音只会更大。就因如此,周知礼才更要瞒我们个密不透风,把这个身有残疾、性子懦弱的小屁孩儿抬上皇座。”
吴广升说罢,悄悄抬眼向廖仲人看去。廖仲人貌似认可了这个说法,背手离开了吴广升身边。吴广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憋了许久的气,本就红润的脸愈发通红。
廖仲人背对跪着的二人,冷冷说道:“好一个周知礼,看来老夫果真小瞧他了。本以为只是个还在朝中有点根基的朽木,没想到啊,这个手眼通天的周大人不仅能封堵住我的消息,把我变成个瞎子,还能收买我廖家人,伙同太妃娘娘一起欺瞒我。”
一直沉默不语的廖太妃终于小声说道:“奴家没这个胆子。”她的声音细不可闻,若不仔细分辨,实在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
听到廖太妃的回应,廖仲人气极反笑:“那难道是老夫干的咯。这几日娘娘可是日日陪在新皇身边,你却说看不出任何端倪,莫不是娘娘的眼睛也同圣上一般无可救药了吧?”
廖太妃刚抬起头,这时被说得又低了回去,不再辩驳什么,也不打算承认自己有什么过错,于是又僵在了地上。
吴广升见自己危机已过,说话间便从地上自行爬起。这时更是满脸堆笑,走到廖仲人身边低声说道:“娘娘毕竟是娘娘,有什么错处说说也便罢了。像娘娘如此明理之人,肯定知晓了其中利害关系,不会再有下次的。”
廖仲人看了这个脸冒油光的胖子一眼,眼神竟真的缓和下来。想来是撒气也撒得累了,再想想,如今新皇继位已成定局,再如何责骂也无济于事,廖仲人找到个台阶也就顺坡下驴,挥挥手打发走地上那人。
廖太妃也不言语,咬牙默默站起,一声不吭地离开。转身出门时,她听廖太师追了一句道:“广升,上次让你派进宫去服侍娘娘的人,尽快安排吧。”
吴广升点头应承,抓准时机也准备开溜。他知道廖仲人被先皇和周知礼来了个前后夹击,送了个小屁孩继承皇位后,心情极不顺畅,他害怕再有点什么过失纰漏被揪出来,那这万钧雷霆必然劈在他身上了。
目送吴广升离开,廖仲人拿脚跟碾碎脚底的碎瓷片,站在窗前看着偌大的院子,长叹而自问道:“这个固执的老头,果真觉得如此就能保厉国千年不朽、万世太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