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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满身挂彩,但没有后悔,甚至是快意。在他把郭戟按在地上逼人承诺不会再接近夏甜后,他觉得那是他十八年来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
他没有把打架的事告诉夏甜,她问起他脸上的伤,他只说是回家路上见义勇为被小偷伤的。她总是无条件信任他的话,清澈的杏眼笑得很甜,但还是因为心疼他而红起眼眶。
那天周六,他买了夏甜爱吃的糖炒栗子,没有提前告诉她,他很想突然出现看到她灿烂的笑脸,在她家楼下时才给她打了电话:“今天有空,给你三个小时带你做题吧,十分钟后我顺路过来接你。”
她忙解释她今天要陪妈妈做体检。
挂了电话,他把糖炒栗子放进背包里,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也许现在已经不是夏甜缠着他要解题了,而是他渴望为她解题。
从她家小区离开,他意外看到对面披萨店里的夏甜和郭戟。
他们有说有笑,郭戟用胳膊圈她肩膀,她也没有拒绝。
他再次打通她电话:“你在哪儿?”
她很吃惊地看了眼四周,像在确认没有见到他才说:“在陪我妈妈啊。”
他推开披萨店的门走进去,站在她身前,对着手机里说:“那你抬头看看。”
没有留一点情面,当着店里很多陌生人的面,他眼神冰冷,那次一定是吓坏了她,她慌张地拖他往外走。
“你你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在敷衍……”
郭戟走到夏甜身后,一把将她扯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揪起郭戟的衣领。
季行州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大力气,能把一个一米八的人提起来。
夏甜却张开双臂保护郭戟,从他手上抢下人:“你别这样,他妈妈是我妈妈的主治医生,他妈妈很难约的!”
“你就因为这个?”
“是又怎么样。”
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望:“别再跟他混,你妈妈的事我会想办法,跟我回去。”
他牵她手,但被郭戟拿开。
郭戟好整以暇看他们俩,就像在默数一个成功的倒计时。
而夏甜深深看他一眼,后退了一步:“季行州,我晚上再跟你解释啊。”
“对不起,你先走吧,这里是我家小区,我不想在这里闹起来惹我妈妈发病。求你先走好不好?”
他从来没有见过夏甜能有那样哀求的眼神,以至于他还能在那种情况下也不忍心违背她。
他一直等到晚上才等到夏甜。
她说:“对不起,因为我妈妈我才答应出来陪他玩的,对不起。”
“我会好好跟你考大学的,你相信我,就这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就好了。”
“夏甜,你有困难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找不相关的人?”
她垂下头:“你是要上清华的,我不想影响你。”
“我和郭戟打过架,他答应我不会再纠缠你,我陪你去找他说清楚。”
她怔怔望着他,眼眶泛红,心疼他脖子上还没痊愈的伤口,扑进他胸膛里,紧紧圈他的腰。
“季行州,我的出生和你不一样,我经历的也不一样。谢谢你为我出头,但我真的很想帮到我妈妈,你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好不好,就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们就能像从前那样啦。”
“如果你是这样帮你妈妈,你妈妈知道了也不希望你这么做。夏甜,我妈认识很好的医生,我去跟我妈说。你别再见郭戟,你要记得你数学还没考上120,我还没答应你。”
“就一个星期……”
“一分钟都不行。”
“季行州——”
“如果你还是要去,那你就别来找我,别跟我说话。”
“你怎么这样!一个星期都不行吗,我又不喜欢他。”
她说得很激动,明明该难过的是他,她却满眼都是委屈。
他第一次很凶地说:“就是不行,你要见他就别见我。”
那天晚上他走得愤怒又痛苦,第二天在学校里,他还是见到夏甜跟在郭戟后头,给踢球的郭戟送水。
他冷冰冰站在足球场外,她看见他,很兴奋地跑过来,但跑到一半才发觉还有郭戟,她就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
他那个时候的模样应该很难看,因为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紧张。
“夏甜,你把我的话当什么?”
“把我当什么?”
“就这样吧,别想再来招惹我。”
那是季行州对夏甜说过最狠的话,他头也不回从她身边离开。
他们冷战了五天,这五天里夏甜真的没敢再来招惹他,每次都只是远远站着,眼巴巴的,杏眼无辜又委屈。
第六天的时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晚上能不能见一见,能不能送她回家。他没有回,但是心不在焉做不下去习题,合上书打字:[别来招惹我]。
她傍晚的时候还是来了,依旧如最开始的死皮赖脸,高兴地仰起脸喊他的名字。
他在和同学投篮,没有搭理,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走到放东西的地方弯腰捡起背包。
沈清茶和几个女同学在帮他们看包,也顺手从旁边拿了一瓶水递给他,他从来不接女生的东西,但却故意当着夏甜的面接过沈清茶的水。
沈清茶问能不能帮忙解一道题,他说可以,跟着沈清茶一起走出球场。
夏甜追过来:“季行州……”
“我说过了,别来招惹我。”
这是2008年季行州见夏甜的最后一面。
他在第二天接到妈妈的通知,外公病危,他飞到了图卢兹,但到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这样。
外公健健康康给他做接风宴,他妈妈打来电话说如果不是有好心的同学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早恋。
他的护照被外公藏起来,别墅里有他妈妈早就请来的清华博士好友帮他补习。
他连个手机都没有,等他终于找到手机时,忍不住妥协低头,按下夏甜的号码,但2008年的夏甜手机号并没有开通国际漫游。
同桌打来电话告诉他夏甜和郭戟打架,被开除了,就在她来找他的当晚。
他求了外公很多天,把外公气进了医院,很艰难地拿到护照飞回国。
那天晴空万里,却突然阴云密布下起大雨,他刚下飞机就接到同桌的电话。
“季、季行州,夏,夏甜……死了。”
他站在大雨里僵了好久,不顾一切冲向车流。
书店门口一地的血,城南的天竟没有雨,那些血怎么也冲不干净。
后来,季行州在班主任那儿终于问到了夏甜和郭戟打架的原因。
郭戟承诺帮助夏甜妈妈治病却没有兑现承诺,还想强/暴她。
那天夜晚,季行州找到了郭戟家,房门紧闭,他敲了好久。
邻居听见,开门告诉他这家人搬家了。
他退到漆黑的楼梯口,靠着墙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里,压抑着少年放肆的哭声。只有裤兜里的匕首哐当掉出来,陪他度过那漫长的黑夜。
后来季行州见过无数的病人,看见他们因为没有床位睡在过道里,望着还空置的vip病房遗憾出生,遗憾后续治疗的巨款,黯然办理出院,告诉他不治了。
他总在想,他从来没有站在夏甜的立场想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