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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掉所有粮仓弹药库,然后立即撤退!”弗里茨沉着下令。
苏军来势汹汹,如果火拼,必定伤亡惨重。这个农场并不是要塞,更何况他们已经做出休整,自然没有死守不放的道理。
苏联人重夺农庄后,忙着抢救重要设施,无心恋战,所以一路撤退还算顺利,并无损伤。
过了这座农庄之后,便是无边无尽的一片草原,凡是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皑皑白色,即便头上的天空是这样的蔚蓝,淡淡的阳光下依然照出了肃清冷厉的死亡气息。
这里没有尹万,可如今他们最大的敌人却成了大自然,渺小的人类要如何和天斗?
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多的德军战士,同样狼狈不堪,已经分不清是党卫军还是其他的什么军团。他们一步一拐地走向冰寒,饥肠辘辘,身患上冻,大部分还负着弹伤,人人脸上迷茫而颓丧。曾经他们都是器宇轩昂、壮志凌云地来到这里,如今只剩下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战争的绝望。
队伍里有很多伤员,他们大多数虚弱地连走路都困难,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因为在这种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只求能够保全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推伤病员的雪橇了。如果不想葬身雪原,那么只有要紧牙关,一步步走下去。
疲惫的眼睛、被冻裂的皮肤,面黄肌瘦的脸,让这些勇敢的德军战士们看起来更像是一批被拉上屠宰场任人宰割的牲口。
跋涉的队伍缓缓向前,走在林微微前面的是一个受了腿伤的德军战士,他一瘸一拐,左手撑着步枪当拐杖,艰难地跨出一步又一步。突然脚下一踉跄,整个人翻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挣扎,想继续走下去,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
他拉住弗里茨大衣上的枪套,抬起一张长满冻疮的脸,手上都是血,在那里乞求,“给我一枪吧,求你了!”
然而,就连这个杀人如麻的魔鬼也厌倦了战争,他一言不发地挣脱开,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人抓不住弗里茨,便将目光转向林微微,一把抱住她的小腿,道,“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林微微不是鬼畜,做不到像他那样冷酷绝情,她想低□查看他的病情。这时,已走远的弗里茨又折了回来,一把拉过她,冷冷地说道,“在这里,怜悯是一种奢侈,如果还想活着走出去,那就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
弗里茨的脸色很差,一双绿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见她在打量自己,他转过头咳了几声,然后松开林微微大步继续向前。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向前望去是无边的白雪,而向后望去,亦是同样的景观。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路边,刚开始还会引起注目,可到后来,大家都麻木了,谁死谁生,那又怎样呢?只要倒下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就好。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五个小时,然而,这条路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林微微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雪原上,每一步都踏出个惊心的脚步。眼睛被雪花迷住。有时她在想,是不是走过这一片炼狱,便会看到天堂。
可惜,天堂没走到,他们就都会被风雪吞噬。走不动的人们开始丢弃身上的累赘,枪、包裹、以及手榴弹等各种兵用武器。如果现在出现一支敌军,那么,这群丢盔弃甲的德国士兵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束手就擒。
微微越走越慢,步伐也越来越沉,身体中的热量不停地在流逝。终于,她一狠心,和大家一样扔掉了背在肩上的大包。身上虽然轻松了,可是心里却变得忐忑不安,包里装着各种救命的药物。万一受了伤,没有这些医药物资,只有眼巴巴地等死……她心里犹豫,脚步也变得迟疑起来,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把背包捡回来。
沿着走来的那条道原路折回,一路逆行,四处寻找着她的医药包。两边的景色都一样,没有半点标志性的东西让她辨认,倒走了好一段,还是没找到。她又急又悔,可是,这个时候后悔有什么用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
一路上都是人们丢弃的累赘,甚至有一箱原封未动的mpi的子弹!几乎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尾梢,再找不到,她就要掉队了。心急慌忙之间,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望去,顿时喜上眉梢,这不正是被她丢弃的背包吗?
不过才十几分钟,包的半身已被埋在了风雪里,林微微急忙拉出来,拍去积雪,重新背在了身上。要跟上大部队,她拔腿跑了起来,雪很深,一步踩下去没到小腿,在这里行走要比平地上多花一倍的力气,速度却是平地上的一半。
掉队的人不止是她,前方有一个背影踉跄了几步,突然单腿跪了下来。林微微走近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弗里茨!
只见他用步枪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肩头上的大衣被染成暗红色,显然是昨天包扎的伤口又崩裂了。林微微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暗叫一声糟糕,八成伤口感染导致高烧。几个小时前就发现他的脸色很不正常,只是他这人太孤傲,不愿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而现在,没得到及时医治,病情和伤势都加剧了。
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后果!
想到他的恶劣秉性,以及之前的对简妮的所作所为,林微微实在不想救他。可是,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枪上膛的声音,叫人一阵毛骨悚然。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那双深邃的眼睛也正虏获着她,在昏暗的草原下,闪烁了令人惊心的绿光。他的手在摆弄着那架步枪,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造成了一股迫人的气势。
他没有力气开枪的。林微微这么告诫自己,可脚下的步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僵持了不到一分钟,她最终还是妥协,跺跺脚,无奈地又向他跑了回来。
弗里茨,算你狠!
林微微从医疗箱里翻出退烧药和抗菌素,塞进他的嘴里,又扯开他的军大衣,瞥了一眼他肩上的枪伤。伤口周围一圈殷红,皮肉翻滚,果然是感染发炎了。这情况不容乐观,必须立即处理。只是现在不是适宜的时机,不过耽搁了小半会儿,一抬眼,大部队已经走得很远了。
“快起来,我们要跟不上了。”她心急慌忙地拉了他一把,可是没想到被她这么一拉,他直挺挺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去,一下子将她压倒在地上。
他的脸越凑越近,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他的呼吸倾洒在她的脸上。被他禁锢在身下,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惊惶失措地瞪着他。而他也在看她,一双碧绿的眸子中陡地燃起了一丝亮光,好似那美丽的烟火,昙花一现。
双手撑在他的胸口,想推开他,可偏偏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无法动弹。寒冷的冰雪贴在后颈的皮肤上,凉意一阵阵地传来,让她不住的发颤,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就快要被冻结住。
弗里茨挪动了下嘴唇,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他双眼一翻,松开撑在地上的力道,彻底失去意识,倒在她身上。
林微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一时回不过神来。在晕过去之前,他口中叫的人竟是……简妮!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可怜女孩,原本以为她就像无数个被囚禁在集中营里的罪犯一样,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路人甲。他不在乎,也不屑去记住她,可是没想到……在生命垂危之际,他想到的居然是她。
折腾了大半天,大部队走的连影子也没有了。将弗里茨一个人扔在这里,他必死无疑,可她林微微也不能独活。她不禁苦笑,真不知道上辈子和这个鬼畜男结了什么孽缘,这辈子连临死前都还不忘拖住她一起下地狱!
反正都掉了队,再着急也没用了,一颗心竟然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找来一个被德军丢弃的雪橇,将他搬到上面,她拖着他走。
弗里茨躺在雪橇上,高烧让他的意识有些朦胧,浑浑噩噩中,只见有人在耳边抱怨,声音断断续续,好不真切,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说,鬼畜男,你这混蛋,在集中营里害的我那么苦,而我现在还不计前嫌地救你……让我不要怜悯泛滥,哼,不泛滥,你就死定了!
这说话的口气和语调,让他的心一颤,再度想起了那个棕发棕眼的女孩。他努力眯起眼睛,抬高身体,想看清究竟是谁在那里说话。可是,刚一动身体就头晕眼花,他无力地又倒了回去。
是梦吧,简妮明明已经被他亲手打死了呀。至今,他还记得那一幕,她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她向他伸出了手,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那时,他的手在抖;之后,他的心碎了。虽然,他又从集中营找来几个棕发棕眼的女孩,可是没有一个可以代替简妮,她们的眼中只有灰和白、只有恐惧和绝望,没有她的坚韧、她的倔强、更没有她眼底的色彩。
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然而,在他刚才昏厥前的那一刻,却看到了一双和简妮一模一样的深色眼眸。憎恨、恐惧、希望交汇在眼底,是那样的熟悉,让他的心在刹那间狂舞了起来。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集中营里当看守的那段日子,简妮陪伴在身边,他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她。于是,他下意识地将枪拉上了膛,就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恐吓她一下……
起风了,本来还能跟着大部队的脚印走,可是,不一会儿,这些印记就被暴风雪所掩盖。寒风四起,吹起一片乱雪,更是令人晕头转向地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
脚下一滑,林微微筋疲力尽地倒在雪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她走不动了,又冷又饿,还拖着一个累赘。
她摔了一跤,雪橇也跟着翻了,弗里茨闷哼一声,脸朝下倒在雪地上。本不想理他,但他这个姿势,就算不被冻死,也要被活活闷死。她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推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一个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搭了下他的脉搏。还好,呼吸沉稳,心跳有力,一时半会死不了。
冰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片刻的清醒,弗里茨眨了眨眼睛,然后他看见了简妮!在他眼前晃动的人是简妮?
于是,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不要泛滥同情心,走!”
林微微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用枪逼着她留下,现在又突然要她离开。
抬头望了下四周,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雪白,她一个人能走去哪里?丢下他,剩下的也只是绝望。陷在这样恶劣的坏境中,早晚还是要死,是冻死、饿死,还是病死,有什么区别呢?
见她不动,他又推了她一把,说话有些气急,“走,听见没有!我是认真的!”
“我不走,我也是认真的!”林微微后推开他的手,吼回去。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下,老半天才吐出一句,“简妮,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明明一颗豺狼虎豹心,装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逼进绝境?现在你想丢下我一个人去死?门也没有!你不是无心的魔鬼么?平时拽的二五八万,关键时刻掉链子!你给我站起来,听见没有!”
她是真的发了急,狠命地拍打着他的脸,不让他晕厥,硬是要他起来。如果他死在这里,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走下去,心里明明害怕得想哭,可在这种冰天雪地下,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弗里茨抓住她的手,握紧,叹息了声,“我还没有死,但你再不住手,就要被你拍死了。”
林微微怔了下,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弗里茨用枪撑住,勉强站了起来,能够走下去,全凭一股意志。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生死存亡,所有恩怨都得放下。她上前一把扶住了他,两个狼狈的身影隐没在风雪中,可是这样子,又能走多远呢?
正陷在无限的绝望之中,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声。林微微猛地一回头,看见雪地里有一坨白色毛茸茸的东西正在用前爪刨地。
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狗!林微微惊讶极了,在这一片了无人迹的雪原上,怎么会有家禽?而它又是靠什么生存下来的?
但不管如何,这小东西的出现,让陷入绝境的她抓到了一丝希望。
小白也发现了两个不速之客,对他们摇着尾巴狂吠了几声,睁着一双杏仁眼,警惕地瞪着她。
怕吓走这唯一的希望,她急忙向弗里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干粮,将它引过来。小白虽然瘦弱,却很健康,这里附近一定有洞穴,不然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这样一只幼年小狗是无法存活下来的。
没了搀扶,弗里茨脚一软,倒在了雪地上。他眯着眼睛,靠在雪岩上,看她如何□小狗崽。
“帮我抓住它。”
弗里茨三根手指捏着小狗的颈子,将它拎了起来,不满地哼了声,“这么一点肉,还不够塞牙缝。”
闻言,林微微顿时气歪了,白了他一眼,道,“谁让你吃它了!”
用绳索打了个结,做成一个简单的狗圈。
小狗一路嗅着它自己留下的气味,走在前面,两人跌跌冲冲地跟在后面。有时候,动物比人类更值得信赖。小狗东跑西溜,最后在一个冰窟前停下,她一解开绳索,它立即就钻了进去。林微微没有迟疑,拽着弗里茨也跟了进去。
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住着苏联人一家,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两人的出现令这家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弗里茨身上的德军制服,更是让他们惊慌不已。
弗里茨一看到苏联人,立即绷紧了浑身的神经,几下拉起了枪栓。事实上,林微微也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是一个动物藏身的洞穴,却没想到这里却别有洞天。
然而,她很快就镇静下来,挡在弗里茨的枪前,用仅知的几句俄语尽可能友好地向他们解释,“我没有恶意,只是伙伴受了伤,借宿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就会离开。”
说了几遍,他们还是一脸迷茫,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得不到反应,林微微索性就当他们默许了。在角落里安顿下来,这个洞穴虽然简陋,但也好过外面的暴风雪。
没有柴木无法生火,可是她需要热水替他处理伤口。弗里茨的脸色很差,他额头还是滚烫,高烧不退,这样下去只怕要烧坏大脑。
林微微将包袱里的干粮取出一小部分,一半递给弗里茨,一半留给自己。这黑面包硬得跟石头一样,简直是食难下咽,可是至少能够填饱肚子。走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她的胃都缩小到了原来的三分一,体重也减轻了不少。每当狂风袭来,她总会有种错觉,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抛上天空。
正啃着面包,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摆被拉住了,转头一看,只见几双充满渴望的眼睛,苦巴巴地盯着她手中的面包。
是那两个苏联小孩。他们似乎也是饿极了,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突出一双大眼。他们牢牢地盯着她手中的食物不放,舔着嘴唇,那模样,彷如雪地里的狼崽。
林微微想把面包分给他们,可最后还是忍住了,她站起来,走向那家俄罗斯人面前,道,“面包交换热水。”
怕他们听不懂,她举高了右手的面包干,又指了指他们架在在火堆上的空锅子,不断地重复‘面包’和‘热水’这两个词。
苏联妇女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她听不太懂,但猜出了大概的意思。在这里没有食物,他们已经吃了所有从农场带来的家禽,甚至连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也没有放过,而小白也将成为这一家子最后的晚餐。
然而,他们没有立即宰了它,只是将它圈了起来,估计是不愿将自己仅有的粮食储备和这两个不速之客分享。
被锁住的小狗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在那里发出了呜呜地叫声,像是临死前的悲鸣,听在耳里十分凄惨。林微微心中苦涩,不忍心去看。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就是大自然残酷的定律!
交换了食物,林微微开始烧水,弗里茨睁着一双绿眼,一瞬不眨地望向她。他靠在墙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颓废而苍白,可是这一刻他的大脑却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林微微正忙着煮水,给他换药,就听见他略带嘶哑的嗓音从那一头传来。
“你明明就不是简妮,可为什么我却从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他问,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听见简妮两个字,她心口一紧,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他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们,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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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茨抽了抽嘴角,仰头望向洞顶,嘲讽地道,“这一次我们的梦倒是不谋而合!”
话音刚落下,两人的肚子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咕噜声,应时应景。见状,他转过头对着她,嘴角线条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不禁怔了怔,这一次,他的笑容是那么纯粹而清澈,里面没有半点让她感到威胁、恐惧、或是害怕的物质存在,只是一个简单单纯的微笑。
……
大概是被热汤灌饱了肚子,弗里茨心情和精神都不错,于是又问,“我的名字用中文怎么说?”
林微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洋鬼子。”
“janggeitsi?”弗里茨用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语调重复着。
见她点头,他又念了一遍,神色认真。
“怎么听起来和德语完全不一样?”他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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