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夏蕤当作靶子,围着夏蕤团团转,不时拉扯夏蕤的黑色云锦衫。夏蕤觉得焦躁,正待要发作,就听见扑拉扑拉扇动翅膀的声音。三个大男人一时都抬头,见那白鹦鹉似乎突然惊醒,明白熊老爷持剑是要杀了它,猛然振翅飞往高空,口中哀鸣不已。它虽然丧失了灵智,却仿佛还有些许妖灵的残余,目光围绕熊旻,如泣如诉。熊旻见一只鹦鹉尚且如此,胸中更觉痛楚,向天空中伸手喊道,“小白,小白!”
白鹦鹉围绕熊旻头顶盘旋了三圈,然后口中悲鸣一声,箭一般折身往熊府内飞去。熊旻慌慌张张跟了过去,熊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然后拖拉着靴子也持剑追在一人一鸟身后。夏蕤目送他们离开,摇头叹息一声,缓步离开了这处是非地。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熊府墙头上探出了一个脑袋,梳着丫髻,头插一枝从院子里捡起的白梅,咬牙目送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夏蕤!你终于还是现身了!你就这么舍不得么?”
在确认夏蕤已经离开后,那个小脑袋往上升起高了些,可以看见她穿了一件青色使女衣裙,正是先前在府中追着鹦鹉小白的熊旻房中使女红绡。她扛着一个小小布包袱,轻巧地骑坐在墙头上,笑了笑,凝望着长安街,仿佛从未见过这一座城市般。
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太阳依然煌煌地挂在天边。有几个路人见到使女爬墙这一幕,都停下了脚步,觉得稀奇。但是今天熊府发生的稀奇事情有点太多了!先是一大早就大门紧闭,随后跑出来一个陌生的长发男子,最后就连熊氏父子也拉拉扯扯地跑到大街上来吵架,父不慈,子不孝,这在以江南士子出身的熊府而言是件不敢想象的事情!已经有脚程快的贵族下人们匆匆忙忙跑回自家府内汇报给主子,筹划明天的私报上如何渲染熊府的荒唐事。——相较而言,发现一个爬墙的使女,突然变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以此刻发现使女爬墙,路人也只是指指点点,没有人走近来看。
“哟!这熊府的丫头怎么爬墙阿?”
“听说是熊府公子房里的丫头,啧啧,看起来,熊公子的眼光不咋样啊!这丫头长得实在有些……“
“就是!挑个房内丫头,也不挑个漂亮的!就算脸蛋不漂亮,也要挑个身材好的啊!可这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嘘!你小声点!这丫头我认识,凶的很!去年在我铺子前买两块烧饼,我烤的焦了些,她还指着鼻子骂我学艺不精来长安城摆摊子骗钱呢!”
“哟?真的啊?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阿!就这模样,这素质,怎么混进熊府的啊?”
“听说是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从几十里外的乡下孤身进城,不知怎么让牙婆子卖到了熊府老爷面前,熊老爷可怜她,就收留了她做使女。”
“哎!说起来,熊老爷是个好人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些事情,明早各位大官们的小黑报里不知道要怎么埋汰熊老爷呢!”
“嘘!别瞎扯了!赶紧回家去吧!不然回去晚了,你婆娘又该揪你耳朵了!”
“放屁!你才被婆娘揪耳朵……”
先前的议论,渐渐演变成了笑骂,随后争执的那两人都耸着肩头笑着散了。红绡女将这些闲话一字不落全部听进耳朵里,冷笑了一声,却没发作,轻巧地跳下城头,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扛着碎花布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熊府,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当天,就在同一阵晚风的吹拂下,躺在明德门墙洞下瑟缩的一具年轻乞丐尸首突然动了动。
也是同一阵晚风,吹动了飞檐下的铁马,铁马叮当。一位全身紫衣的贵公子抬头望向窗外,诧异道,“咦,他竟然要醒了?”随后他又叹息了一声,娟好如美妇的脸上有些怅然,又有些不怀好意,最后诡谲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他既然要醒了。没办法,那么,我只好死了!”
晚风吹动一面红色帷布。吹着吹着,天色就黑了,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亮了起来。厅内丝弦悦耳,几个丰肥貌美的姑娘正在慵懒地小口小口抿酒。一个点着红唇的姑娘掀开帷布,走到桌前,低头附耳说了句什么。正在牡丹楼内喝花酒的兵部侍郎左知舟抬头,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把玩着空杯望向席间众人道,“听说,夏蕤进城了。”
“他回来了?”一个尖尖下巴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跳了起来,洒落浑身酒渍,大笑着拍桌道,“哈哈哈!他回来了就好!好多年没见他,不知道这次回来,又要在长安城内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余子安!你还是这么不长进的脾气!”一个穿着银灰色衣衫作胡儿打扮的年轻姑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醉意微醺地斥道,“你这样……叫,叫本姑娘将来如何嫁你!”
叫余子安的少年缩了缩脑袋,不情愿地咕哝道,“不嫁最好!”
“你再说一次试试!”作胡儿打扮的姑娘单脚踩在红色锦缎凳子上,一把揪住余子安耳朵,怒气冲冲。
左知舟慌忙放下酒杯,前来解围。
在牡丹楼外倚着一位青衫使女,肩头扛着个碎步小包袱,鬓边斜插一枝白梅,望着这一幕冷冷一笑,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黑暗的巷子里,有位浑身恶臭的小乞丐也正在朝牡丹楼走来。边走,边拍落身上的泥土。拍着拍着,他的脸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厮在夜色里走来,英姿飒爽,有一种说不出的跳脱神气。夜色掩盖了一切。只有沿路掉落的如同蛇蜕一般的旧皮屑,留下了些许踪迹。
牡丹楼外,华灯笼罩了三层青楼。今夜,满楼红袖招。那些姑娘们口中娇唤道,“哎哟!来了个好俊俏的公子哥儿!”
“公子,上楼来喝酒啊!”
“公子第一次来长安吧!咱们牡丹楼内可有着全城最美的姑娘,包你来过一次后,永远也忘不了长安!”
“嘻嘻,姐姐你说话好骚……”
“嘻嘻,这么俊俏的公子,可真不常见,比楼内坐着的两位还要漂亮几分阿!”
黑衣公子站在楼下听见最后一句话,抬头笑了笑,走进灯火通明的牡丹楼,缓步登上台阶。众人环绕在他周围,他却如独自行走于人世,从容而又孤独。黑衣公子发间别着一支蛇头乌木簪。正是夏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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