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终南山一脉自然比不得昆仑古老,但两派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也从未打过交道,如今同属于在红尘内行走的修行人,想来那位何屈也不见得真的跑来找夏蕤晦气。——除非让她抓住了什么把柄!夏蕤叹了口气,在夜风里怅然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我又哪里是什么上古帝王。不过是一些妖鬼胡言乱语罢了!就连这支簪子,我也只是觉得看着眼熟,它跟了你这么久,与你缘分也不浅。难道说,你也是上古帝王不成?”
明丰道人苦笑,心疼那支法宝簪子,不再说话。
当下,夏蕤与明丰道人边说边走,也走了一条巷子。到了百花巷,夏蕤开口道,“从这里走去你的明丰卜馆也不算远,你我就此别过吧!”
“祖爷爷,您当真要在长安城内捉妖拿鬼?”明丰道人欲言又止,谨慎进言道,“当今圣上虽然开明,又崇尚佛事,但对于妖鬼一事仍有些忌讳。您若动静闹的太大,恐怕……”
夏蕤摆摆手。“就算我不去找那些妖鬼的麻烦,这二十几年来,它们又何曾放过我?!我此举不过是与它们达成一个协议罢了。人间事,人间毕。妖界不触犯人间律法的,均来我这个铺子商谈。或有路过的,或有找人的,在红尘中有个问讯的地点,也少了多少祸事。”
“无量天尊!”明丰道人放下心来,念了一句道号,正色道,“祖爷爷若果真发了这个心,可为长安城内无辜的百姓解决了多少无妄之灾,功德无量!”
夏蕤淡淡一笑,负手道,“熊家那只白鹦鹉,你若有空,找个机缘将它送来我的铺子。我自有安排。也免得那位熊逸风痴痴傻傻,因为一段孽缘,耽搁了命中的大好前程。”
“难道祖爷爷当真打算救它?”明丰道人大吃一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先前在熊府闹了个大笑话,错把白梅树当作罪魁祸首,放跑了白鹦鹉这个真凶。晚上在楼上,他察言观色,约略明白了七八分,心下懊恼不已。又因此事丢了法宝蛇头乌木簪,更加痛恨那只鹦鹉鸟。何屈能不救它,最好不过!如何自家这位小祖宗又要插手?
“它本领低微,救不救本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刚才我看熊逸风下楼时那副神态,哀莫大于心死,如果那只鹦鹉妖灵当真死了,那位情痴公子说不定也会自杀殉情。所以,我还在思考,还没拿定主意。”夏蕤颇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这才发现忘记把长发簪起来,一头及地黑发披在脚踝,随风飘荡。他失笑道,“总之你明后天将那只鹦鹉鸟弄来我这里就是了!”
“是!”明丰道人不再多言,想了想,又问道,“不知祖爷爷打算在哪里落脚?”
“就在朱雀大街的岔巷内,名唤悬桥巷,有间铺子。待你到了那里,一眼便能找到。”夏蕤淡然道。
“店名?”明丰道人苦笑着继续问道,心道这位小祖宗果真不靠谱,把自己当作人肉地图了。
“七月曼童馆。”夏蕤淡淡说了一句,转身抬脚先去了。
明丰道人怔忡立在原地,苦笑了一声,也转身去了。黑夜无月,楼舍内传递出的灯火将他高大的影子拖的格外长。
半个时辰后,在明丰道人自认找不到的那个角落,悬桥巷尾,有一个五官清秀的小乞丐静静立在那里。夜风吹动他破烂不堪的衣衫,露出多处肌肤,有些部位仍结痂,扑簌簌往下掉,露出新长出的完好娇嫩的肌肤。那肌肤,滑嫩的仿佛游鱼,又细腻的不像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小乞丐。哪怕是皇宫内那位号称天下最美的公主,也没有如此完美无瑕的娇嫩肌肤。
夏蕤喝了些酒,散漫地沿着街巷走走停停。他远远见到悬桥巷下的流水,在夜色水光里泛起一层层涟漪,一盏青鱼状的灯落在水里,鱼生双翅,浮在水面上,如一个不小心掉落凡尘的梦境。
夏蕤立住,人在桥下柳荫深处,眼眶不知道为何有些湿润。
“王!青瓦见过……夏蕤王!”一个黑影从悬桥巷尾快速窜出来,带出一连串残影,那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都无法企及的速度。
夏蕤略为一怔,声音冷了下来。“你是什么妖,或,什么鬼?”
那个黑影跪倒在青砖地上,抬起头来,借助水面朦胧的灯光,依稀可分辨是一张五官格外清秀的脸,年不过十五六,透着一股勃勃英气。“王,我是青瓦。您不记得我了吗?”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身乞丐服尽数褪去,如蛇蜕皮那般,露出光洁无瑕完美的肌肤。那身雪白肌肉在夜色里如同烛火,莹莹发出白光。脑后长发变成一地青色,如杨柳新发的嫩青,如水面轻轻荡漾的绿波。随后,他背后缓慢生出一对洁白无瑕的双翅。
“王,青瓦愿意追随你,入血海,进红尘。”那个黑影淡淡地笑了,眸子里闪过一丝眩目的光芒。“我是鱼妖,拥有数千年的修为,是你永远的护卫。愿为您生,愿为您死,只要您一句话,青瓦愿意赴汤蹈火。”
他没有哭。
夏蕤面上却湿了。
“是你。”他缓缓道,吞了一大口酒,及地的长发如墨汁,浓烈而淋漓。
“是我。”青瓦也淡淡地,缓缓地,背后双翅在夜风里渐渐延伸开来,如一尾最温柔的旧梦,裹住了夏蕤,也裹住了夏蕤及地的墨色长发,在夜色里凝固成一个微朦的光圈,覆盖了长安城最孤寂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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