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继续打!”
裴宣微微张嘴,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怒不可歇非要教训一顿发泄怒火,一个便让他发泄,发泄完了拍拍屁股走人。
但是到那个时候,他还走得了吗?
父亲这样子,真的是要打断他的腿!
裴忠下命,侍卫们不敢违逆,又执起了剑鞘,看到自家郎君衣裤上沾满的血,手都抖了起来,终究还是挥了下去。剑鞘上纹路凹凸不平,此刻都成了一片片刀刃,后面几下打上去,竟然溅出了血,侍卫吓得剑都抓不稳,“阿郎,不、不能打了……”郎君的腿真的要废了。
大雨激起一片蒙蒙雨雾,裴劭眼睫上豆大的雨珠随他轻轻扎眼而滚落。他的双膝仿佛长进了青砖路面,而两条腿却架在火上烤一样。侍卫象征性的打几下也能让他眼前黑了黑,过了许久,他忽然听见父亲长叹一声,却并不叫停,于是那剑鞘又接二连三落下来。
“够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侍卫汗如雨下,擦着脸上的雨水。
仿佛是永夜中透出了一抹光,虽然这不是令人欣喜的曙光,但足以让人因苦难到头而喜极而泣,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前,或许这后面是刀山剑林敲骨椎髓的阿鼻地狱,他也毫无怨言。
裴劭缓缓动了动,他两条麻木的腿重又有了感觉,这感觉是所有伤口再次寸寸崩裂的痛觉。他第一次没有站起来,第二次才勉强支起一条腿,旁边有侍卫来搀扶他,又被他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上污迹和血迹交混在一起,红黑交加,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裴劭解下腰间蹀躞带,掷在地上,那上面一块玉佩应声而碎,仿佛碎了一地的明晃晃的白光。他一语不发,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的马,缓缓踩着马镫,滑了一下才踩了上去。他扬起马鞭,很快便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来到水边,因大雨倾盆水势漫涨,已经见不到一条船。裴劭骑在马上,对一戴着斗笠的老翁道:“阿翁,可还渡人?”
那老翁一边收绳子,一边摆手:“不行不行,雨太大了,得过一会,郎君在这等着,等雨势小了再走如何?”
裴劭听罢,调了马头。
他想,过不了渭水,便从旁边绕过去,快马加鞭,总是能赶上的。
……
北方烽火纷飞,江淮之地仍一片祥和。只短短一天,阮明婵一行人已经走了五个驿站,每至一处,皆得签字画押。这一整天,天都是灰黑一片,也分不清是昼是夜。到了最后一处,她们终于得以歇了口气,在驿站休息了会。
他们与解差分开坐成两拨,梅娘细心带了些细软出来,塞给那些人,一路上也就没有多加为难。阮明婵也振作了些。
正这时,门口帘子被人掀了起来,那人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袭青布衣衫,头裹皂巾,打扮朴素。
“阮公,好久不见。”
阮敬元正襟危坐,没理他。
这人指了指自己鼻子,笑道:“我是周九啊,不认得了?”
阮明婵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时候来,总不是嘘寒问暖的吧?
一旁解差中有人站了起来,“你是谁?要做甚?”
那人一边作揖,一边往他们腰带里塞了些物什,“某涿州司马周立德,来这送送老友,各位军爷,不介意吧?”
自然是没人再阻拦了,周立德便走过来,直接跪坐在地上,换了一副戚戚然的神情,“公怎么到了如此地步……”
“你有话便直说吧。”
周立德愣了一下,放下作势抹眼泪的手,正色道:“我是来报答公当年知遇之恩的。”他看了眼那帮正在喝酒的解差,压低声音道:“公的事,我也一早便听闻了,实在是替您不值。这些年公在凉州向来安守本分从无动作,回了京城也只是挂个闲职而已,陛下却……实在是……”
阮敬元瞥他一眼,“这事无需你来长吁短叹。”
周立德讪讪一笑,“公现在受困于这帮宵小之徒,到了巴州便更是楚囚对泣,你想想,咱们身后难到就没有第二批天子使臣,第二批带来贬诏,那第三批就难保不是赐死诏书。既然河北那些将军替公打抱不平,那说明他们也有意拉拢您,不如趁此机会……”他瞥了瞥那帮解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阮明婵心里一惊:这是要他们杀了朝廷的人,破罐子破摔,去投靠河北叛将!
阮敬元却重重将茶盏放到案上,“周九,朝廷有何亏待于你,你安敢作此乱语!”
周立德被他骤然怒喝吓得摔坐在地,转眼见解差看了过来,疑神疑鬼地看着自己,一下子站起来蹿到门边,慌慌张张道:“阮公,我坦诚相待,你又何必如此啊?”
他身后,门帘骤然被风吹起,利箭破窗而入,那些解差还没看清外面是何人,已经纷纷被穿肠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