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学志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来不及赞叹,便匆匆换了件备衣,背负着双手,仍像白天一样悠闲自得地出了门,朝着赌坊迈去。一路之上他眼见杜庄内外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虽然已近戌时,但这里仍有宾客川流不息,不禁感慨不已。大约过了一顿茶的功夫,他来到了赌坊门口,从腰间摸出几锭银子,托在右手,左手背在身后,像个老爷一样步了进去。
他略一沉定,纵目望去,但见客堂的左右两侧各设五张四腰桌子,每张桌上的赌客围拢在一起,吆喝声、叫喊声、呵斥声、争讨声等起伏不断。客堂的中间是过道,严学志此刻正大摇大摆地走在上面,双目不停地向左右扫去。他每到之处,赌客们时而向他的右手瞥去,嘴角不停泛起冷笑,顷刻复又回了原貌,专心致志于眼前的赌友们,生怕被人糊弄了。
过道的末端挂有门帘,严学志走了过去,左手缓缓抬起拨了一拨帘珠,透过夹缝定睛一看,赫然见到那是里堂,只见里堂正中间有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的两边围满了看客,恰在两端各坐一人,侧脸迎向门帘,其中一人肤色白净,衣冠楚楚,年方二十开外,似是大户公子。另一人脸朝里侧,从背脊瞧去似曾相识,难道此人便是梅仁杰?
一眼瞧去便知是此二人为对局,这乃贵客堂也。严学志心里犯着嘀咕,便悄然步入其中,只听里堂内一人冲着他高喊道:“喂,这里包堂了,快滚!”这声音来自一名当值的伙计,不料震醒了赌客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四下顾盼,刚好四目对接,严学志心头一震,几若破口大骂,却又忍住。那人情急之中推开椅子,连退数步,正好立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纹丝未动。
那人怒视了过来,吼道:“你……你便是那傻小子?难道你不曾听到堂主的发话吗?”此刻严学志冷冷盯着他,嘶哑着喉管道:“你便是红湖帮三枝梅中的梅仁杰?”那人接口答道:“在下正是,如何?”只闻严学志一字一句冷冷地说道:“你在八卦门造得孽需要偿还!”梅仁杰冷哼一声,缓缓道:“在下想听听怎么个偿还法。”严学志脸色一沉,慢慢地道:“血得代价自然用血来偿还。”梅仁杰狂笑一声道:“哈哈哈,凭什么,难道就凭你?”严学志咬牙切齿地回道:“不错!”
正在说话此间,梅仁杰心里思量道,“这小子也忒狂了点,赤手空拳,就想拿了我的性命去。”眼里根本没瞧得起他。严学志的眼神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突然他双腿提力,双足点地,朝着梅仁杰飞驰而去,右手二指贯注劲道,将几锭银子弹射出去。梅仁杰随即侧身闪避,只闻“嗖嗖”两声,飞银擦身而过,划破了他的衣衫,随后“啪啪”地打向窗户,贯穿而出,梅仁杰大吃一惊。由于他临敌的经验老道,当刻提注真力护体,以防受到连招攻击。正中所料,严学志驭身又到,二指向他的腰间点去,梅仁杰又后退两步,遂即施展擒拿手,单掌向严学志的手腕扣去,只觉一股劲力反扑过去,让他手软筋麻。此时他的手一滑,严学志的二指见缝而入,只见梅仁杰闷哼一声,双脚未稳,连连而退,一个踉踉跄,刚好趴在窗户上,急喘了几口气对堂内其余的人说道:“快快护送少主人火速离去。”
话音刚落,他从腰间摸出了一物,拿在手里;严学志注目瞧去,赫然是一个铁盒子。堂内其余的人此刻纷纷拔出长剑,围到那位公子的身边,有几人揪住那位公子的肩膀,死死地让他矮着身子,缩在人群里面,快步向堂外奔去,以防不测。严学志嗅到了官兵的阵法,怀疑他们乃朝廷人士,想起了白兄提及过他们彼此有勾结,又回忆到在很久以前三枝梅曾亲口道出的那次截杀另有其人指使,不禁后悔自己出手莽撞了。于是他强压心中怒气,对着梅仁杰说道:“八卦门的那记截杀,是谁在指使你?”
此时梅仁杰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晃了晃手中的铁盒子,不由得苦笑道:“小子,你跟八卦门那老东西一样,做事一根筋,不过你小子是吃硬不吃软,怕了就趁早滚蛋,兴许老子饶你一命;否则别怪老子无情。”严学志见他吃了自己一击,若非他早有防备,恐难保性命,料定再击必是狠招,只怕那暗器真的涂有毒物,于是他加倍小心提防,暗运真力戒备。
顷刻间堂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余的人均不见了身影。梅仁杰刚才看的真切,几乎在两手劲力之间他便输了,闻所未闻,又想到前后交手不到数月已判若两人,而且此次他的伸手高得出奇,着实让梅仁杰吃了一惊。梅仁杰心里没有把握取胜,于是他调息运气,缓缓地立起身子,提足脚力,突然纵身跃起破窗而去。
严学志没等他喘气的机会,一个箭步跨上去,跻身而随,见他向客房奔去,一瞬间纵身略过两处,急促地朝那门上击去,咧着嘶哑的喉管叫道:“仁灵、仁迪,快快出来,有敌来袭。”话毕他稍一提腿,向廊柱踢去,翻身一滑,人已到了空旷地方,立在那里;显然他武功高强,但受伤不轻,中气不足;想诱敌于空旷之处,发射梅花桩。此刻,严学志也到了那里,离他十丈开外远处。
严学志心下明白,今日而来并非梅仁杰一人,梅家三兄弟中的另两位也到了。只闻得那间客房内有动静,一条人影齐身而来,站在严学志的左手侧,房内传来一个女人大声叫嚷的声音,“死鬼,去哪呢?”那人听得敏,只一声不吭。另一个人此刻也到了,就在他的右手侧,三人呈现丁字型而立。只听一人说道:“嘿嘿,这不是那小子吗?遇上了,还是来寻老子了?”另一人接口道:“给娘娘换衣服,你行,论打架,你不行。”说完便“嘻嘻嘻”地笑个不住。
那两人正准备动手,被梅仁杰拦下了,只听他说道:“二位兄弟请息怒,这小子身法独特,今非昔比,已不同往日,以兄弟之见,让他见识一下梅家的梅花桩,不跟他一般见识。”那二人一拍即合,当下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大哥说了算。”一旁的严学志听得正切,暗自提运真力,以防不测。
突然之间,不远处树丛里一只夜鸟飞起,翅膀扑打着树叶,“噗嗤噗嗤”作响声传来,就在这刻,梅仁杰冷冷地扬起手臂,扣动了机关。严学志贯注了全身气力,凝目瞧去,忽见一道寒光向他的丹田袭来,当下右足点地,身体倒惯而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二指轻轻一挥,便顺势牢牢地夹去,像铁钳一般镊住了它,仔细一瞧,赫然是一枚银针。这一手惊得三枝梅面无全色,慌乱的神情几若扭曲,虽然已近亥时,但杜庄上下灯火通明,由此瞧得真切。严学志越想越气,本打算以一敌三乃有一番苦斗,却不知对方存心伤自己性命,当下怒气上涌,不由得右手一抖,二指运劲将银针弹向梅仁杰。刹那间,只听其中一人大声叫道:“不要啊,针上有毒!”
严学志听在耳里,可为时已晚,银针已飞出,梅仁杰哪里能躲得过摩诃指的进攻,只在顷刻之间他双手捂住胸膛,躬下腰身,哇哇地口吐鲜血。这时另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他奔去,大呼小叫地道:“大哥,赶快服下解药。”说着一人搀扶起他,另一人拿药向他喂去。严学志不由得心中一凛,马师弟果然所料不错,梅花桩的确配有解药,看来师傅说的也对,三枝梅竟往暗器上涂毒,其行径令人发指,原来让江湖闻风丧胆,赫赫有名的梅花桩尽是这等真相,真令人难以相信。思念及此,不由得长长地吐了口气,朗声逼道:“伤我师门暂且不论,你这等卑鄙无耻,只拿得解药来!”
那人一听,挺出长剑,狂吼道:“小子,别太得意,伤我大哥,今日休走,把命留下!”话音刚落,那人已向严学志奔袭而来,长剑直指他的眉心,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人也追随而致,手中长剑向严学志的下盘扫去。由于严学志想从对方口里探实那次截杀的幕后真凶,因此未得当真,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提足运劲,前后左右地穿行于二人之间,推挡了好几个回合。那二人亦非等闲之辈,拼尽力气也难以近得他身,于是心里急了。但见一人猛地收回长剑,随即加紧真力,长剑再次挥出,剑尖直指严学志的咽喉而去;只见严学志的二指已死死地镊住了他的剑,随手一划,以此人的剑挡开另一人攻来的长剑,并瞬间凝力弹去,“啪”的一声,那人的剑脱手而飞。
正在此时,突然一条黑影迎面一闪,跻身而来,双手各向那二人抓去,快如闪电,纵身飞起,奔向梅仁杰,将他夹于腋下,一眨眼四人就不见了。严学志看呆了半响,不禁赞叹道:“好强的内力!”连严学志也自叹不如,何况那人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防备。此刻严学志的心思全都化为泡影,他的情绪动荡不安,猛吸了口气,不禁自叹道:“黑衣蒙面人,这又会是谁?”心潮不断在翻滚,虽然找到了红湖帮的三枝梅,揭穿了梅花桩的真相,可那次针对本门的截杀仍属谜团,不免忧从心起。
他向这灯红柳绿的杜庄举目望去,心想它既存可爱,又有狰狞,不免心生倦意;脸上波澜不定,神情迷茫,内心忐忑不安。这儿天下人皆知,豪客常来,侠士不断,四面八方的人纷至沓来,鱼龙混杂,人声鼎沸,情况复杂,一不留神便人仰马翻。由此他不断地叮嘱自己要格外小心谨慎。
正在思念之间,一人朝着严学志走来,他定睛一看,恰是庄上的老板娘。只见她手提灯笼,身穿大红色襦裙服,映衬着那风韵体态,格外袅袅动人。严学志迎了上去,听老板娘说道:“啊哟,这不是公子哥吗?公子哥可曾看见人了?”严学志不禁暗自苦笑,想到刚才与梅家三兄弟一斗确实恶狠,差点没认栽,又突来一位武功高绝的蒙面人,犹如迷雾,思及此时他心里不由得发毛,嘴里却嗫嚅道:“没……没有。”略一镇定,随后又道:“出什么事了吗?”老板娘陪着笑脸道:“院里有响动,我带几个伙计过来瞧瞧,别跑贼了。”说完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花丛,只见那边有人在探头探脑。
严学志瞧着老板娘的脸,呆木了半响,不由得痴道:“这儿很安静,没出现什么状况。”老板娘听了他的话并无反应,反而被他瞧得满脸娇羞,转身驱散了那帮伙计,向他问道:“公子哥为什么在这儿呢?”严学志答道:“吃完了晚饭,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老板娘,真是巧的很。”老板娘说道:“我这庄上有趣的地方很多,公子哥可以去那里瞧瞧。”严学志兴致悠然地说道:“请老板娘给我引见引见,都有哪些?”老板娘随口便道:“有戏台,有说书,有杂技,有牌室……”严学志打断了她,说道:“牌室?我不喜爱赌博。”老板娘当即问道:“公子哥是哪儿的人?”严学志略一拱手道:“在下乃八卦门弟子,严学志。”
此语一出,老板娘脸色微变,立刻说道:“八卦门的弟子我这庄上倒是来过一位,不知严兄弟是否知道此事?”严学志一脸的疑惑,说道:“不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老板娘说道:“很久以前本庄住着一位侠士,特爱博戏,每次都去赌坊。但输得多,赢得少,渐渐地腰间空了,有好几次跟我赊账,我看他央求得紧,便开了方便,可他次次都能还上。来去大家熟了,才知道他乃八卦门的弟子,于前一阵子他又来过一次,声称最近要赶赴朋友的邀约,这些天连个影都没有见,想必是为此而去了。”严学志追问道:“那他说过他是谁了吗?”老板娘回道:“说过,他叫李目。”严学志陡然来气,没料自那次以后他借宿杜庄,虽是一门师兄弟,但于今日犹同陌路,心中不免不痛快,如今他仍以八卦门的名号自居,担心会惹出事来影响本门,遂又开口问道:“老板娘可知李侠士赴什么邀约?”
老板娘妙目圆睁,惊讶地回道:“难道严兄弟没听说过最近江湖上风声?”严学志一脸不解,但瞧着老板娘一副楚楚动人的面目,又不禁柔声道:“在下并不知情,还请相告。”老板娘又道:“各门各派准备联盟,这件事近日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如今这反对的人打算聚集起来,举行一场武林英雄大会,共同抵抗各门各派联盟。想来李侠士赴朋友之约多半会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