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蓂玖想着自己被人打扮成这副德行也不方便老在城镇中走,于是他能走山野就不走市镇。他朝汨渊方向走了几日,挑的都是些没有前人走过的生路,荆棘遍路不说,野兽满山也是常有,衣袍都因为树枝野兽划破了好几道。身上这身不知是谁给他换上的衣服面料稍微有些粗糙,还算耐磨。
他一直觉得血衣魔女已死,但是此人还是不遗余力地将他打扮成这个样子,像是打定主意不想要任何人认出他是谁,一定是发现这后面另有隐情,可能作为“安蓂玖”仍然危险。所以他即便穿着这一身不太舒服也没有想要换掉。他觉得这个人在保护他。
这日他到一座荒山,长日空照,到了正午太阳正叫嚣似的放光,即便是冬日寒风烈冽也让他出了一身汗。他觉得有些渴了,就找一泓小山泉去取些水喝。这山中大概是终年无人,尽是些野兽花鸟,所以这清泉特别甘冽清口,安蓂玖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这么些年因为时常要出门除祟捉邪修行的,他也没有习惯沿路找人讨水喝,就练就出一身看地方就能知道水好不好喝的本事。要不是这个鬼面具摘不下来,他还挺想洗一把脸的。
他正在这里觉得可惜,乎见手边竟然整齐地叠着一套鹅黄色的衣服,余光处好像有什么在动,他抬眼一看,竟看见有人在山泉中洗澡。
那姑娘不偏不倚在水池正中央,背对着他,雪白的背上有一块较为明显的疤痕。她头发捋在身前,在用手接着水来冲头发,发丝不规整地飘在水上,像水藻一般散开来。他上次看到这么美的头发,还是在十一年前的尘藻头上。
安蓂玖突然意识到不妥,赶紧转身蹿进草丛里溜了,嘴里念着:“罪过罪过,又不小心看了人家洗澡。”但他转念一想,也不是,之前在东卿山内也没看见姑娘洗澡,还被莫名尘藻追着讨债似的胡乱劈了一顿。
渐渐地,耳边没有泉水泠泠的声音了,灌进耳朵的全是凉风。这凉风也不乖巧,颇有些泼辣的意味,刮到脸上跟被打了耳刮子一样。
安蓂玖看山中风景较好,于是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找路走,结果绕了好几圈又回到原地。他看了看天色,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山,就打算打一点猎物,晚上支个篝火还可以烤一烤填饱肚子,于是便躲在一边较高的草甸子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山禽经过。安蓂玖蹲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动静,干脆就摘了幕篱叼根草躺在地下休息会儿。
到底不是混铃的天,都没有混铃那么美。
小时候他贪玩,经常拉着安蓂璃一起逃课,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光躺在草地上看天,看云卷云舒。经常是他想休息一会儿,但安蓂璃一直在跟他讲话,一下跟他说:“哥哥你看那边那片云像不像夫子胡子上的结绳?”;一会儿又跟他说:“哥哥你看那边的云是不是离我们特别近,好像巷口的。”;也不管他睡没睡着,一个劲儿就拍他叫他看什么鱼鳞云什么桂花酥云。那时他偶尔会嫌烦,叫她看归看别吵自己睡觉。可现在,他真的好想她能够一直在自己身边,每天吵着叫他“哥哥,哥哥”。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最不敢想的就是安蓂璃,他经常极力克制自己去想起她,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抑制不住地想哭,可能是衣服被划破了再没有人帮自己缝补了。
以前他的衣服经常划破,因是昂贵的软烟罗,所以破了也很难补,她的手工又细又精,常常要补上很久,但是每次补出来都跟新的一样,从来都看不出痕迹。有时候安蓂璃悄悄把他的衣服拿过去,也没告诉他,想补完了再悄悄给他送回来。安蓂玖经常想要穿哪件衣服突然找不到,心生烦闷就会责怪她几句:“衣服破了就破了,再做就是了,你拿我衣服也不说一声,一个仙门小姐不习武修炼看书,每日净做这些活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安蓂璃看他生气了,虽然委屈着但也只是低着头说:“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此时天边的云很多,每一片都平平无奇,夕阳光不凑巧被面具折断,刮过他的眼睛,刺得他连忙把手覆在眼睛上。但夕阳的光照过于刺眼,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出来。
突然他听见前方有动静,马上起身将幕篱一戴,在胸前摸出一张符纸,画了两笔变出一只弓一支箭,朝声响处瞄准,射去。
“啊!”
安蓂玖一听,怎么有女子的声音,心想:“坏了,不会是射中人了吧。”连忙去查看,只见草甸子中坐着一位才十五六岁的姑娘,他连忙去询问她有没有事。
安蓂玖捕猎一般喜欢射猎物的大腿,令对方无法移动,他担心自己将对方的腿伤到了,连忙将她扶起,“姑娘你没事吧?”他往这姑娘的腿上一看,只是衣服擦破了一点。
他觉得十分奇怪,正扶着的这个姑娘的骨肉摸起来不像是修真之人,但她竟然可以躲开自己的箭,而且她靠近之时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姑娘才站直,腿又一软,又坐到了草甸子上。她大约是被吓到了,额头泛出涔涔冷汗,一句话也没说,睁大眼睛怒瞪着他。
安蓂玖被瞪着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说:“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途经此山,找不到出路,想打一点猎物果腹,不曾想竟伤到你了。”
安蓂玖说完话也有些后悔,毕竟也没有哪个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但他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反正是绝非善类。
这姑娘还是没有说话,盯着这个浑身上下没一处露出来的善恶难辨的怪人,生怕稍微移开眼睛便会遭到攻击。
安蓂玖见她动了动身子,哼唧了几声,眼神倏地往腿上一瞟又立刻转回来与她对峙。他顺着她的目光往她脚踝看去,只见鹅黄的裙子下渗出了一点血。又想到方才在泉边看到的衣服大概就是这姑娘的,觉得十分对不起她,连忙说:“姑娘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我送你回去吧?”
姑娘大概是见他温和,讲话语气也温柔,就稍微放下一点戒备点了点头。
安蓂玖背起这姑娘,轻飘飘的,大约是和安蓂璃差不多。她的头发滑到安蓂玖脸旁,有丝丝缕缕的素菊香,有一种挨过了肃秋霜冻的独特的冷冽坚韧。
“但是没有砚台糕的好闻。”他想。
安蓂玖听到她不断发出“嘶嘶”的哼唧声,大约是伤口疼痛不已,但此时自己身上什么药也没有,不能帮她医治,而且他也不认得山中什么草药,就想着要不然和这个姑娘讲讲话,说不定她能忘掉一点疼痛。
他思前想后半晌,问道:“姑娘,你可会缝补衣物?”
“……”姑娘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稍微有一点吃惊,但随后便怯生生道:“会。”
安蓂玖见她理他了,便笑着说:“那一会儿你帮我补一补衣服可好?我这几日赶路,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他讲到末尾时语调里还多了些许委屈。
“……”姑娘往他的薄纱幕篱里面看去,想看看此人是长得有多么不堪入目,才把自己包裹的这么严实,可是她只看见这人的脸上又戴了什么,怎么也看不清。
安蓂玖见她又不说话了,便提议:“这样吧,等你补衣服的档口,我去猎几只山禽给你,作为道谢怎么样?”
姑娘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她问:“你光着身子去捕猎?”
安蓂玖一想也是,这样不妥,又问:“那你找一件不要的衣服借我可好?”
“我的衣服?”姑娘大吃一惊。她身材瘦弱不高,如何将衣服借给他?
“是啊,你不愿意?”
姑娘又沉默片刻后回道:“你还是光着吧。”
安蓂玖笑道:“也不是不行?”
“你要愿意我也不勉强。”
姑娘和他嬉笑了一阵,大约是戒心放下了,于是就跟他讲自己的身世。
这山叫凰山,早年这山中也有很多人,只是近年来都慢慢迁出去,只剩姑娘这一户了。姑娘的名字叫沫音,父母原都是山中的猎户,几年前父母出门打猎,遭遇不测去世了,后来她就自己独自在这山中捕猎。
“那你父母应当多生几个兄弟姐妹陪你,这样不寂寞。”
沫音问:“那王公子可有兄弟姐妹?”
安蓂玖爽朗一笑,“有啊,有个妹妹,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既是如此,那我也做你妹妹,这样我便也有兄长了。”
安蓂玖立刻回:“不妥不妥。这可不妥。”
“可是因为她知道了会生气?”
安蓂玖笑着解释:“不会,她脾气好,不会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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