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瞠目结舌。苏士宁除了赞叹对方过硬的专业素养和高效的工作速率之外,就是对信息时代的惊叹了。
他拿着图片对应着大屏幕上的图像,一张一张,仔细地阅读着,辨析着……从箭头所指的方向,隐约可见部分坍塌的墓道,以及募道上的拱顶石……仅此一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苏士宁不再浪费时间了,他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一小段文字说明上面——
5月12日15时,在卧龙岗东南一侧发现古墓一座,地方文博部门尚未介入,恐消息难以封锁,请立即行动。绝不能让阴山斋抢在前头!
燕子
给苏士宁传递信息的这只“燕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士宁那个覆盖北方省文博信息网的一个中坚力量——宇文燕。宇文燕是苏士宁众多门徒学生中的翘楚,也是苏院长十多年文博事业的追随者和崇拜者。对于文博事业的热衷和对导师的崇拜,让宇文燕至今未嫁,温婉的青春在野外考古的风沙中已渐渐被吹散。
苏士宁亢奋中有些愤怒,惊喜中有些忧虑。
宇文燕第一个抢到现场,如同自己第一个抢到现场一样。他为宇文燕反应如此之快,感到欣慰。他相信宇文燕会动用一切手段,拖延这个最重要信息的扩散,好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从容不迫地安排下一步行动。
站在北方省考古界霸主地位的苏士宁,将发掘的流程在大脑中进行推演,逐级拟文,逐级上报,逐级圈阅,然后是开会、汇报、研究、批发文件……一圈又一圈循环下来,没有一周以上的时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更不要说有什么实际行动了。所以,他并不把地方文博部门的作为放在眼里,古墓发掘的主题工作和成果,一定还会落到他的肩上。真正让他惶恐而又心存芥蒂的,是“阴山斋”三个字。
阴山斋,是一家集团公司,主打国际文化交流。文艺表演、艺术展览、影视制作……凡是与文化艺术沾边儿的,没有他们不做的。阴山斋财大气粗,背景强硬,总部虽在北京,生意却“走出国门,行迹世界”。阴山斋的总裁阿金,对北亚草原的文化与艺术,有着天然的爱好,对草原艺术更是情有独钟。阿金在北亚草原构筑的资源信息平台,横跨外蒙古、中亚五国、俄罗斯和中国,比苏士宁的网络有过之而无不及。双方多年的争夺厮杀,甚至是舔着刀刃的厮杀,使苏士宁十分头疼。这一回,宇文燕又提到了阴山斋,这不能不使他大为恼火。苏士宁知道,哪儿发现古墓,哪儿准有阴山斋的影子。
“青——龙——山——东——南——坡……”苏士宁趴在一幅大比例龙州市地图上,下意识地用清扫下鼻翼,“古墓——石砌墙——拱顶石——凿山为陵——契丹……”
苏士宁慢慢离开地图,漫步到外面的阳台上。
这是一个半开场式的、足有篮球场大小的楼顶花园,是苏士宁最好的休闲去处。他为之命名:“结庐”。此典亦出自陶渊明的《饮酒》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工作之余,苏士宁常常于此尽兴。效仿孔子之徒——“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抑或学做齐王之臣——“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狠藉……”。
当然,苏士宁也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一个人在此远眺,远眺那灯火阑珊中的闹市,冥思苦想,排解着工作中,抑或是生活中的种种重负……
苏士宁在结庐花园足足沉思了一个时辰。内心里的反复推演,使他觉得这次角逐,自己胜算在握。因为他知道,阿金正在万里之遥的大洋彼岸考察。等他得到消息,返回国内,自己可能早已“谈笑凯歌还”,站在新闻发布会的无数记者面前,宣布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了……
苏士宁看了看对面广场上的电子报时钟,时辰正交子时。
“子时一阳生。大灾必有大福,真是好兆头!”苏士宁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一个微型显示器上找到一排数字,随手摁了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落落大方地来到苏士宁面前。她就是今天下午在八号大厅开会时,第一个跑去献花的俄罗斯姑娘——莉莉娅。
莉莉娅是经她的导师——国家科学院考古所罗文教授的介绍,来到文博苑完成博士论文的。但是,没出一个月,苏士宁就发现,自己接收莉莉娅实在是一个重大失误。这个美腿修长,美臀翘起,美胸挺拔,美发飘逸的俄罗斯姑娘,就像一阵旋风,刮到哪儿,准把哪儿的人搞得晕头转向。男人们看着这个天生丽质的美女,常常心猿意马、工作出差儿……
苏士宁曾经多方试图改变这种局面,但无济于事。就连那些在地下室修复文物的工艺师们,也瞅准机会跑上来,故意与莉莉娅搭讪几句。苏士宁不得不承认,俄罗斯的确是一个盛产美女的国家。难怪委内瑞拉总统查维斯在访问俄罗斯时,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我以前觉得委内瑞拉女子很美丽,可一见你们俄罗斯姑娘,才知道自己失去的太多啦!”
苏士宁曾经想把莉莉娅送还给罗文,但莉莉娅的工作作风、科研精神、中国文化底蕴,以及一口流利动听的、略带北京口音的标准普通话,还有她那四代汉学世家的出身,又使苏士宁难以取舍,而且还超乎寻常地信任莉莉娅。他常常把一些原本不该交给外籍学者,而应该由中国学者单独完成的重要任务,委派给莉莉娅。
苏士宁对莉莉娅的偏爱,引起了其他外籍学者的妒嫉。日本考古学者岛田一郎,就曾经当面对苏士宁提出过抗议。有时苏士宁也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他不知道是莉莉娅的博学与专业精神征服了自己呢,还是她的美丽征服了自己……
不管苏士宁肚子里翻腾的是什么东西,莉莉娅却依然故我。而且时不时摆出老夫子摇头晃脑的模样,来上一段中庸之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啼笑皆非。但是,莉莉娅对苏士宁交待的任务,却总是一丝不苟,而且雷厉风行,还常常创造性地加以发挥……
“晚安,院长!”莉莉娅用她那惯有的甜润语调,打断了苏士宁的思绪。
“哦,亲爱的莉莉娅,请到我的办公室来。”苏士宁决定将宇文燕刚刚传送过来的信息,让莉莉娅第一个来与自己分享。
“谢谢院长!”苏士宁今天的特殊礼遇,使莉莉娅大受感动。她知道,苏士宁是不轻易让人到自己办公室的。即使有幸来到这个结庐花园的人,也未必能够有幸光顾他的办公室。因为办公室正对着会客室的那扇门,永远挂着一块“谢绝拜访”的牌子。
仔细看过卧龙岗古墓资料后,莉莉娅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苏士宁,她从苏士宁的眼神儿中看出,他并不想同自己讨论这些资料。于是,她只好等待他的指示。
“莉莉娅,”苏士宁果然发话了,“你明天立即飞往龙州,到北方民族大学外宾馆去见北京大学的夏子青教授,他正在那里‘替人做嫁衣裳’。相信他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不久就会有人去与你们会合。祝你们合作愉快!”
“大师就是大师,从不图财害命——不管这时间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莉莉娅心里暗暗称赞道。她见苏士宁边说边从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站起来,知道他的指示已经结束,不肯再多说什么。
“可不可以给我一些关于这位夏教授的背景资料……”莉莉娅本想问一些有关行程的事情,但是她知道这是多余的。按照苏士宁的一贯作风,这一切都会有人安排得井井有条。于是,她转而想了解点儿未来合作伙伴的背景资料,因为她实在不希望再遇到一位像苏士宁这样的老夫子——工作有成效,研究有成果,往来无情趣。莉莉娅有时觉得中国文化真的好生奇怪,竟然能够让六艺经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读书人,都以穷经皓首为荣。就连倚红偎绿的风流才子、歌伎舞女的偶像诗人柳永,也能写一篇《劝学文》,成为后世相夫教子的经典。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一张名片就已经从苏士宁的手里递到了她的面前——
北京大学怡园
夏子青
北京大学未名湖青年路6699号
[email protected] 这张再简单不过的名片,并没有给莉莉娅勾勒出一个她想知道的、最最基本的夏子青形象,她有些失望……
“仅此而已。少既是多,无既是有……”苏士宁已经看出莉莉娅情绪的波动,用他那努力慢速的语调,但仍然还是不十分清晰的音韵说着,并且微笑着把那短而粗壮的手,伸了过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注意安全是第一位的。”
苏士宁卖弄的偈语,使莉莉娅失望的情绪稍纵即逝。中国人好讲究“水至清则无鱼”,如果一眼见底,可能就真的了然无趣了。于是,莉莉娅嫣然一笑,把自己那修长而又白里透红的秀美之手,伸了过去……
莉莉娅走后,苏士宁从容地接通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这是他最后,也是此次行动成败最关键的一步。双方没有寒暄,也没有互致问候,而是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聊了半个多时辰……
看得出,苏士宁对谈话的结果十分满意。他撂下电话,迈着轻松的步履,走到外面的结庐花园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