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台收到一份奏报,言阳罗侯朱锦聚兵百万,收容亡命,私造军械,全都是无中生有之辞。而且边藩奏报,本朝制度是先送御史台或兵部,但两边都没看见过这份奏报。越级送达尚书台,很显然是王修怀刻意为之。”曹慎修说。
“王修怀这么做,恐怕还是上意吧,”姜绍康放低声音问,“陛下何以如此痛恨阳罗侯?”
曹慎修想了想,答道:
“太宗时期,着力于平定南方各地,北方由阳罗侯驻防。那时曼桓南侵,阳罗侯在北疆,九战九捷,威震天下。加上二十年来,曼桓屡屡生事,朝廷大规模调兵遣将,在北疆聚合兵力近百万。这百万大军,就如同一把剑,悬挂在陛下头顶,这是其一。”
“太宗、英宗,从陛下年幼时,就时常对他说,阳罗侯如何厉害,如何让曼桓望风而靡,如何是国朝干城,北疆如何缺不得阳罗侯……时间久了,陛下自然心中不快,这是其二。”
“其三,就更不用说了,阳罗侯的女儿为当朝皇后,总摄六宫。六宫是朱家人为首,北疆又是朱家人当先,里里外外,位高权重,陛下能不惧怕?”
姜绍康恍然大悟。他虽然是累世公卿出身,又是文坛高才,尽管官任翰林学士,还是对这些政坛风云一无所知。
“这么说,阳罗侯今天陷入这一步田地,太宗、英宗也难辞其咎?”
“白圃兄噤声!”曹慎修慌忙捂做了个手势,制止姜绍康说下去。他转头看看身后,还好只有四个孩子。
“你们去玩吧,”曹慎修吩咐,“我们有些要紧话说。”
曹珌兄弟、姜尧佐兄弟一直在他们身后,他们交谈的内容,四个年轻人也都听到了。曹珌和姜尧佐是有官位的人,这些事情自然明白,而对于曹琚来说,未免太过于骇人听闻。至于姜禹锡,不过十三岁,这些事情对他来说还有些难以理解。曹慎修让他们去玩,姜禹锡最先跑开,很快不见了踪影。
“姜大哥,”曹琚叫住走在前面的姜尧佐,“怎么不见二哥?”
“舜臣跟着陶南塘先生,去典州课察盐税去了。”姜尧佐答道。
“噢,他都不在家多待一阵儿。”曹琚讷讷道。
姜尧佐一眼就看出,曹琚的心思并不在姜舜臣那里,他在想什么,自己还看不出来?他拍拍曹琚的肩膀,指向廊庑背后的一座二层小楼。
清丽的琴声从小楼里传出,曹琚心中暗喜。看到父亲和姜世伯都已经走远,于是悄悄向小楼方向跑去。
小楼建在清园的西侧,与曹琚刚刚走过的小路中间,隔着一条长廊、一条溪流。楼下是一片花圃,三月的春风吹得这里姹紫嫣红、香气袅袅。曹琚站在花圃前,听着楼上那动人的琴声,有些痴了——这分明是在弹奏《采桑度》。
琴声倏尔止息,曹琚不禁一愣,抬头向窗口探望。
须臾,居中的一扇木窗被人推开,雕窗前出现了一张绝世姝媚的面庞。一对晶莹的眸子,如流水般激发出欣喜、难以置信的神色,直直地凝聚在他身上,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怯与含蓄。
曹琚望着那恍若仙子的面庞,激动得心都要跳了出来。
凭窗而立的美丽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未婚妻,姜蕊初。
自从昨天哥哥去曹家回来,就已经把曹慎修一家人要来庄园做客的消息告诉了蕊初。而且,哥哥还特意说,曹琚也一定会来,他已经痊愈了,甚至比以往更加英俊。为此,蕊初也激动得难以入眠,直到月上三更,才渐渐睡去。
她说不清自己何以对曹琚产生了这么浓厚的眷恋。他是她童年的玩伴,他们曾一同度过了愉悦的童年时光;四年前,她曾在他们一家人的陪伴下,从典州入京,途中没少受到曹琚的照顾……然而,仅凭这,就是她思念曹琚的理由么?
清早,当她沐浴的时候,她又想起去年看见他的样子。那个小时候总是欢蹦乱跳的小男孩,那个在入京途中满怀缜密心思看视她的少年,仿佛是瓦当上的雕像一般,已经深深烙入她心中。也许是因为如此,她害怕他死去,当她看见他瘦骨嶙峋,浑如一具活骷髅时,为他悲痛欲绝,但那是因为她爱慕曹琚么?
这一系列繁复的问题纠葛在心中,使得她对他的殷切期待,掺杂了太多紊乱的心思。只是她心中唯一不变的,是祈盼他的到来。
曹琚走到楼下时,她正在楼上抚琴,既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然而一种奇怪的心绪就从心底浡然浮起,催使她离开琴几,起身来到窗前。
她果然看到了曹琚,正如哥哥所说,他挺过了这一场大病,虽然身材仍有些瘦弱,脸庞仍然少了些血色,但他毕竟又如玉树一般矗立在她面前了。她的心中泛起百感交集的情绪,为曹琚活泛的样子,也为自己的苦苦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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