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七人离开,安祁之不由得咳嗽几声,一口鲜血吐出,脸色越发苍白几分。
不远处几人见状,连忙跑过来搀扶。
安祁之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说道:“你们都还年轻,怎么做出这种傻事?是我连累你们了。”
其中一人泪流满面地说道:“是我们自愿的,不怪先生。”
另外一人也说道:“不错,先生于我们有传道之恩,即便一死也难以报答。”
安祁之笑笑,心中却是更加揪心几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尽力护住几人性命了。
“我已经是将死之躯,神仙难救,你们几人不必再留了,趁今晚去到铃音渡,明早乘船离开落霞域,之后应该就无事了。”安祁之嘱咐道。
“先生……”
有一人刚要说什么,安祁之却是摆摆手道:“我答应了他们,就不会食言,相信云霄宗门人日后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们,走吧。”
眼见劝阻无果,那几人也看出了安祁之的迟暮气象,都悲伤不已,最终还是在一人带领下黯然离去。
月色如银,星光点点,冷香河边只剩下孤单一人的安祁之在目送几人离去之后,忽然朝着身后远处的一条暗巷的方向说道:“出来吧,小家伙。”
见被发现,小乞丐也没有立即逃离,毕竟这种修士斗法的事在明烛镇也不算少见,官府那边更像是个花架子,每次有这种事发生,都是装作若无其事,屁不敢放一个,第二天照旧悠闲的混日子。
他壮着胆子来到那个看着摇摇欲坠,半死不活的人面前,心想说不定一会他死了自己还能在他身上摸出几枚铜钱也说不定,收尸什么的,那是不可能了。
安祁之像是猜到了他心里想的,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小乞丐。
小乞丐被看得心底发毛,故意大声骂到:“叫小爷干嘛,我可不会给你收尸,除非你拿钱来,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安祁之并不在意,反而是像他说的,伸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会,摸出了三枚铜钱,随后放到了他的手中。
“收尸就算了,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安祁之接着说道。
小乞丐用破烂不堪的袖口仔细看擦了擦那三枚铜钱,反正那破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就答应了下来。
一高一矮就这样朝着破庙中走去,路上小乞丐不停的埋怨搀扶着的那个消瘦的身影。
破庙之中,即将消散在天地间的安祁之将火堆一旁的小乞丐叫了过来,早已坐立不安的小乞丐看着那个将死的中年人,莫名地觉得有些悲凉,便意外地没有犟嘴,只是默默地蹲在了他身边。
安祁之自顾自地说道:“很多年前,我在和妻子的结婚之夜,因为穷,婚礼很简单,狭小的泥胚房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但那一天晚上却突遭变故,有山贼闯入了我们家中,杀死了我的妻子,毁了我的一切。”
“啊?这么惨,那回来呢?”小乞丐来了兴趣。
安祁之面色平静,继续讲述着三百年前的那件惨事。
“后来,当我醒来时,发现我妻子的尸体早已经被人埋葬,而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是被一位仙风道骨的神仙所救。”
据那位仙人所说,前一晚他云游至此,刚好看到了山贼袭击村子,便出手救下了村里的人,但由于他家在村子边缘,又不显眼,因此被他给忽略了,等到他过去时已经晚了,安祁之的妻子早已身死,只留下被打得昏死过去的他。
后来浑浑噩噩的安祁之便被那位仙人带回了自家宗门,本是见他可怜便在宗门内安排了个闲杂差事,却让云霄宗众人震惊不已的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杂役却在短短数十年间一跃成为宗门内碾压所有嫡传的天才,之后百年时间里,先是突破到轮回境,有了成为门内长老的资格,在云霄宗上下都震惊于这个宗门史上最年轻的长老时,他又在之后的百年内先是突破到归墟境成为三大长老后的第四位太上长老,之后更是突破到了和宗主沈玄龄一样的涅盘极境的乾坤境。
突破到乾坤境后宗主沈玄龄亲口宣布安祁之与自己同辈,后面几年之后更是要让他担任副宗主,却是被他屡次拒绝,最后主动担任了琉璃阁的守阁人。
后来修为大成之后安祁之在沈玄龄闭关突破的关键时刻刺杀,原因就是当年那场惨事便是云霄宗宗主沈玄龄一手策划的,当年他确实是云游到安祁之所在的村子,他看中了安祁之非比寻常的根骨,但也明白若是他成婚之后只怕今后即便踏上修行之路,也难有成就了。
成仙路上,最容不得儿女情长,思虑良久之后,他还是狠下心谋划了那桩惨事,最终也如愿以偿带安祁之上了山。
其实几百年来安祁之修为的突飞猛进固然是他天资极高,修行勤勉的结果,但也少不了沈玄龄的暗中栽培。
沈玄龄想的是将安祁之培养成云霄宗的引路人,事实也如他所料,但连他都没想到,安祁之进境如此之快,以至于后来连他都没资格教授什么了。
殊不知,以安祁之的聪慧,其实早在上山后不久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在之后的两百年时间内,终于被他暗中调查出了那桩惨事的大概。
即便如此,依旧不愿波及旁人的安祁之看遍琉璃阁中的万卷藏书,自创出无涯心法,百年时间从乾坤境初期达到了巅峰,离天道之境的太阴境只有一线之隔。
最终以还未大成的无涯心法对决沈玄龄,不伤及云霄宗其余一人。
虽然惨败,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若是当时无涯心法大成,自己已经突破到太阴境,或许就不是这个结局了,但沈玄龄当时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一丝异常,虽然为了宗门未来他可能会用自己的身死道消来换取安祁之的崛起,可安祁之却只追求堂堂正正的复仇,即便是为了偿还沈玄龄的领路之恩,他也不会在太阴境后再来复仇。
数百年积怨一吐为快之后,安祁之也放下了执着。
而听了几乎一整夜却没有什么困意的小乞丐沉默了一会后说道:“看来你这个神仙也活得这么苦,没比我好到哪去。”
安祁之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块木牌,交给了眼前的小乞丐。
小乞丐疑惑接过,入手却是沉重异常,像是块青砖似的。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安祁之便告诉他说,让他明天一大早就去冷香河那边,帮他把这块木牌交给那个挺高的黑色长袍的年轻人,到时候可以向他要一两银子。
说完,安祁之又提醒道:“给你的那三枚铜钱可是神仙用的法宝呀,你可要藏好了,别随随便便就换个包子吃了。”
小乞丐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听到他神色认真的话语,立即心中狂喜。
嘴上却是装作怀疑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哎,那人真能花一两银子买这块破木牌吗?你不会骗我吧?”
安祁之笑着说道:“会的,那本书值得上一两银子。”
就在小乞丐嘀嘀咕咕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木牌时,那道修长瘦弱的身影已经渐渐的消散不见,最后也只是笑着看了小乞丐一眼。
最后,在小乞丐怀中的三枚铜钱亮了亮,而安祁之,却已经不复存在。
第二天一大早,小乞丐在送去了那块木牌之后,果真要到了一两银子,他立即高兴的跑了,消失在了小巷之中,而聂紫鳞,则是带着那块藏有一方空间的木牌和其余六人返回。
一两银子,便是当年他成为宗主沈玄龄唯一嫡传那天安祁之送给他的,当年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作为修道之人用它何用?又不是山下百姓。
如今聂紫鳞在昨晚安祁之的一番话后,已经明白了其中他当年的良苦用心。
看不见脚下众生,又何谈求道登仙呢?世事如过眼云烟,没有人生来便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