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小王提着行李在前面走,湘潇紧跟其后。
前方就是售票大厅。
走着走着,小王忽然扭头对湘潇说:“冼锐要我把你送到西昌。”
刚才她还以为她终于离开他了,真是如释重负,轻松无比。
而现在,真的是让人觉得沉重。
他居然有这个心思,让她觉得这份爱,真的太沉甸甸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她不安全,还是想让小王再和她聊一聊,摆一摆,看她的脑子里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内容,是不是全是豆腐渣?
湘潇心中一怔,忙说道:“不用了,我能找着回去。你帮我问问车次吧,最好别半夜三更到西昌。治安不怎么好,我有点害怕东西掉了。”
说完,情不自禁地转身回头望着。
小王那淡淡的一句,竟勾起了她的万种情思。
冼锐还精心地保存着,那颗硕大饱满的开心果。
他的办公桌上,还放着那艘系住了她的心的小船。
抹脸的夏士莲,也还在他的行李包里。
顿时,她又忘记了他所有的不是。
他的沉默,他的冷漠,他的粗暴,他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难舍心痛,难舍情已如风,难舍你在我心中的放纵!”
爱可以通融一切,此时,她真想再见见他,哪怕就只一眼,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甚至,甚至不想走了。
她会在他下班回来之后,给他冲上一杯热茶,给他洗衣服,给他烧饭,还有洗他的臭袜子。
他为了她,为了扑灭心中的燥热,冲了一次又一次的凉水澡。
就是牙疼的时候,一到西昌,也马上就吃了一大堆难弄的石榴。
红色囍字盆里的石榴壳,真的是让人难忘记。
这,难道还不够吗?
因此,她想用一杯茶,去温暖他。
但是,她马上就不再这么想了。
冼锐需要的,是一个为他冲茶,为他洗衣服,为他烧饭,为他洗臭袜子的人吗?
这些,用小王都是浪费。
她这水平,一个最普通的阿姨就可以。
湘潇转眼向缓缓的车流望去,她多么希望,能够从某辆红夏利里走出他的影子。
她多么希望,他能看见她那耀眼夺目的红帽子。
她多么希望,他能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拥住她的肩,温情地对她说一声:“湘潇,你别走了,咱们回去吧。”
只要他能够在此时出现,只要在此时,能够看见他那与众不同的目光,她便又会不顾一切地,回到他的身边,跟他回去……
但是,没有。
人流滚滚,就是唯独不见,冼锐那瘦长的身影……
湘潇失望极了,满眼盈着泪,收回了那望穿了的双眼目光,转身跟着小王,向售票处缓缓走去。
小王为湘潇买好了68次旅游车的车票。
湘潇接过来一看,列车12:50分开,离现在还有整整一小时55分。
湘潇心里明白了,这事交给小王来办,她在小王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小镇小妞。
一张硬座票足矣,今生也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而冼锐,却要让他把她送到西昌。
好相处的人。是这样。
那个不好相处的人。却是那样。
老天爷真的分配得很公平,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能十全十美啊。
昨天晚饭的时候,她坐在小饭店里观察冼锐和小李,小王。
他们三个,一个有才,一个能说,一个最帅。
老天爷并没有把所有的优点,都分配到同一个人身上。
她和云和小叶,也是这样。
一个最纯最美,一个最逗,一个最妩媚。
如果一个人同时拥有三个优点,随时切换,简直就像是在看川剧变脸,在看滑稽戏。
发现这个人,一会儿又是一套,反而相当不可靠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我专程到西昌来接你。”几个字对冼锐的份量了。
就像他说,“大学是我自己考上的”,一样重要。
他的爱,比奢侈品还奢侈品。
她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了,她还要怎么样呢?
再多,就太贪了。
”我从来没有像对你一样对待过任何女孩子。”这都是因为,她没有要求那么多的物质,才获得了这么多的爱。
如果要求物质,那从能量守恒定律来说,她得到的更少,更少。
而不是,现在她所认为的,自己应该得到的,更多,更多。
他们所有人,都会从一串红的卷帘门,猫着身子进去,包括九姐。
但冼锐不会,他宁肯狂吼着,让人把门打开,他也不会猫着身子进去。
他已经形成了他的风格,他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
那天晚上,她和云到一串红的楼顶上去吹风,听到胖子上来了,她躲到了水泥瓦下面。
一是因为有点小怕。
二是因为,那就是她童年捉迷藏的游戏。
但冼锐不会,他童年的游戏,和他们一定不同。
因此,他长出了挺拔的,玉树临风的身姿。
湘潇对着车票笑了笑,递给小王两盒红塔。
小王接了,又转身去买了两斤橘子。
这就已经很不错的了。
她哪里来的红塔呢?
火锅店的桌子上到处都是,以前她都给云了。
前天,她从桌子上面随手拾了两包起来,她准备给冼锐。
现在用不上了,她顺手给了小王。
虽然小王不抽烟,但是,她还是给了他。
不然,就浪费了。
将湘潇送到候车室以后,小王就回去了,是湘潇让他回去的。
她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小王走后,她坐在凳子上发神,又想起了冼锐,还盼他能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可能会出现,但是脑子却不听使唤,却总是在盼望。
忽然她想起来了,她不该把那两包红塔给小王。
小王不抽烟,如果拿回去给冼锐,冼锐一想到她是捡来的,那该怎么看她?
还不如不给。
他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同。
那所思所想,就更不同了。
在火车上,她觉得自己的言行很恰当。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真的是很不恰当的,而不仅仅只是在冼锐的眼里。
她应该睁开眼睛看世界,而不应该只闭着眼睛看自己。
以后,她再也不要随手去捡东西了。
哪怕她父母从来不捡别人的东西,她也只是捡了有点贵的红塔。
哪怕它白白地放在那里,哪怕它再好再贵,哪怕它就在那里浪费了。
她自己用着不好,给别人,更不好。
由小见大,它会把自己的习惯弄坏了。
以前,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在突然之间,是冼锐让她明白了。
而如果,只是和自己相同的人在一起,他们都从桌子上捡东西,她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明白的。
12点10分,他仍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她终于明白,她再也不能将他盼来了。
于是,便不再企盼。
她拎了行李,随人群缓缓地向检票口移动。
直到进站以后看见那么多人,她才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小王了,他们来得这么晚,卧铺票可能不好买。
这是趟旅游列车,票价要贵三分之一,还是不错的。
说不定,是小王故意买的,这趟治安和环境都比较好的旅游列车。
人家省城里长大的人,是光明磊落的。
不像她和云和小叶,在小地方长大,在残缺的家庭里长大,总是议论这议论那,怀疑这怀疑那。
连解释都不解释一下,他和冼锐,简直就是一个样!
君子坦荡荡,这个,也需要解释吗?
再说,他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外表纯洁美好的她,却有这样的一个习惯,会去怀疑这些鸡毛小事。
她的心底,竟然是,这样的阴暗。
他们所使用的,真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所以,她和冼锐,交流起来很困难。
只有学习会了对方的语言了,才可以。
男孩和女孩所使用的,也不是同一种语言,一个是武侠小说的语言,另一个是言情小说的语言。
还有,她和小王闲谈了那么多,她为什么不亲口问问小王,昨天晚上冼锐为什么发脾气,他自己是怎么看的?
一切,都晚了!
她根本就抓不住问题的中心,她也害怕问了,会太伤了小王的自尊,她不好意思问。
她以为,天下人,都和她一样敏感。
昨天晚上她问冼锐,冼锐也没有说,是觉得不值得说,还是,这是个秘密,不方便说?
她也没有问。
这,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她和小王,小李闲扯这么多,真的是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真的是让人沮丧。
她并没有通过他们,去快速地了解冼锐,好让她在昨天晚上,能够做出正确的对策。
如果掌握好了,哪怕就是她和冼锐单独在房间里谈话,也会丰富一点,也会多一些内容。
如果说,现在他们是分手了,她再不想去了解他。
那么,她在和小李闲扯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技巧,任何目的呀,她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她真的是像冼锐所说,抓不住中心思想,满嘴的废话。
以前学语文的时候,是怎么学的呢?
老师只说,中心思想是:通过描写什么,赞扬了什么,揭露了什么,而没有其他。
那就是:赞扬了一个人(穷人)的美好品质,或者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揭露了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罪恶。
只有大一统,只有读望天书。
具体是怎么描写的,怎么赞扬的,怎么揭露的,并不去细说。
而冼锐,则是另外的一个极端,万事直奔主题,只看本质。
其他的,都是多余的。
他直接用一句话来盖过,他们的100句话。
真的是让人沮丧。
他所擅长的,是一针见血的议论文。
要有犀利的,鲜明的观点,充分的论据,紧凑的结构。
这不是谁都能写的。
她所乱写的诗和散文,本身就是漫无边际,说了等于没说的。
这不需要鲜明的观点,也不需要充分的证据,结构更是随意。
是个人,都可以哼哼两下。
一个是吃饭的本领,一个却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那么,既然他比她聪明,他一个脑袋抵她十个脑袋。
那她现在,是真的很想回去了,想回去向他好好学习。
那她以后一定能够,在和人拉关系的时候能够说废话,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又能够,直击问题的中心。
两种技能,同时拥有。
但是,小王已经离开了,他的名片已经被她寄回去给他了,她已经断了他的全部音讯了。
她就没有想到过,她还有一条线可以抓住,就是立刻坐出租车回宾馆问总台,他们在哪个房间。
昨天,她就是稀里糊涂的,连自己住的哪一个房间,都不知道。
那个宾馆太大了,房间太多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辨认。
走廊上光线太暗,而且她总是走在他们的后面。
等她走到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她也没有看见那门上明明有字。
以前出门,她父母连招待所都舍不得住,他们都在候车室里等着。
那也是那时候,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况且,她也没出过什么门。
父亲在的时候出过一些门。
父亲不在以后,母亲是害怕出门的。
一是那时候女人本来就不怎么出门。
二是没有摄像头,也没有那么多的警力,全国的治安,也并不那么好。
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罕见。
小柳和胖子的招待所,是她第一次走进去的招待所。
但是因为房间太少,一共也就十来间,门上连编号都没有。
她是不知道的,她是没有这个见识的。
就算是上次去W宾馆,也是老广走在最前面。
再说,她当时又是已经和冼锐分手了,她只是去送送他。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可能都与宾馆无关。
就是以后住上了,再学也不难。
又是一个,“等你把熬八宝粥学会,我都病死了。”的例子!
这一次,这一切,都真的来不及了。
她也是想过,她可能可以去问总台的,但她又不确定。
而且,火车就要开了。
如果她坐不上车,又找不到人,那她该怎么办?
那她今天晚上住招待所,明天再走吗?
为了一个一点也没谱的想法,而去住招待所?
昆明是一个靠近边境的城市,不安全吧?
并且需要损失,接近100块钱,为了一个一点也没谱的想法。
她身上还有三百多块钱,在大城市里,用不了几天的。
如果再找一个工作,还是干服务员,那就可笑了。
但是,又能做什么呢?
她前脚走,说不定他后脚就马上就把房间退了,已经离开了那个伤心地了。
而他的身份证上,却是南昌的地址,而不是昆明的。
再说刚才,她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她都没有做决定,她都觉得她忍受不了他的强势。
而现在,她去住招待所?
还有,小王一定已经到了,一定已经把那两包红塔给他了,他一定已经知道,那是她从火锅店的桌子上捡来的了。
她和父母的唯一一次在外面,不是生活所必需的高消费,是在她七岁的时候。
那时,父亲在离攀枝花很近的一个小站上当站长,月收入比100元,还多一些。
他们父女俩回老家,在内江(离成都不远的一个地级市)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切了半斤猪肚条。
要了二两小酒,另外还炒了一个什么蔬菜。
不记得了。
他们一共花费了11元钱。
那时,学费一学期只要五元。
而猪肉,是五毛钱一斤。
父亲喝着小酒,脸上的神情是多么地惬意和满足。
他说他的月收入,一个月就顶老家那些人,辛辛苦苦喂一年的一条大肥猪。
他一年四季都穿着质量很好的铁路制服,让老家的人好不羡慕。
这也是每当她回忆起父亲的时候,他最幸福的样子。
父亲边喝小酒边对她说:“二妹,等以后生活条件好了,你坐上小车了,就在车上喊一声‘嘿!郗老头。’就行了。”
父亲的志向并不在坐上小车,而是退了休以后回老家,挖池塘养鱼,种桑树养蚕。
就像那个放羊的亿万富翁一样,包包里有了再去放羊,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是因为,他在城市里算不了什么,他无法融入到城市。
而回农村,别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吧?
那时候,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呆在农村。
他一定不知道,现在的西昌城,已经满大街都是小车在跑。
一串红包间里的单笔消费,已经过万。
铁路工人,虽然现在还可以,但是,都不具有绝对的优势,都没有以前那么吃香了。
虽然工资上千元,但只能买到一百斤猪肉,买不起三百斤的大肥猪了。
现在,人们不仅嫌猪肥,而且嫌自己肥,开始减肥了。
猪也吃上了瘦肉精。
越来越多的人不吃猪油,说不健康。
现在有了很多选择,玉米油,花生油,橄榄油,物理压榨,化学压榨。
猪也全部吃上了饲料,四个月就可以长大,用不了一年了。
十二年以前,全国都一穷二白,汽车飞机很少。
铁路多拉快跑,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是半军事化企业,地位仅次于部队一点点。
铁路职工,很多都是从部队转业的军人,他们把军队的优良作风带了进来。
铁路制服,除了颜色是深蓝色,样式跟军装基本上一模一样。
而如今,许多效益好的行业,像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就怕在舒适之中,忘记了潜在的危险。
时代,都变了。
人不可能永远选对行业。
最伤心的就是,很努力,却很努力地选错了行业。
因此,冼锐家里繁荣了百年,非常不容易。
所以,他一直非常警觉,一直像防强盗一样防着时代这个盗贼,从来不敢放松。
他的眼睛到处张望,他的耳朵四处监听。
如今,她真的坐上小车了,坐了四次,每一次都是因为冼锐。
一次是从W宾馆到一串红,是小面包车。
一次是小叶在临走前用吉普车送他们,也是因为冼锐。
另外两次,是到昆明以后坐的这两次出租车。
其中滋味,真的是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下次,她如果去给父亲上坟,她一定会跪在他的坟头跟他说:“爸爸,你走的这六年,这世界真的变化好快,翻天覆地,令人应接不暇。”
她想得太多了,再加上,又整整两夜未眠,而且没有吃早饭。
她简直是头都想昏了,她简直是无法决策。
这段感情,将如风逝去。
她也想起了,她的这人生十九年。
她的出生,纯属是在大难中逃过了一难又一难。
那时,老家是全国计划生育最早最紧的地方,一家只能生一个了,计生干部满村围剿那些大肚子。
因为姐姐生了病,有点矮小,父亲到公社托人开了证明,说她是“残疾”,她母亲才没有到处躲藏,她才被允许出生。
父母一辈,家家七八个五六个,母亲是绝无仅有的独生子女。
而她这一代,断崖式地下降。
父母总是说,她的命是姐姐给的,她将来要对姐姐好。
一出生就这么沉重。
她在母亲肚子里八个月的时候,她母亲逞强去十五里的镇上挑了一次公社分的八十斤煤,回来以后一直感冒咳嗽。
又半个月,她出生了,早产,四斤半。
明明大伯的屋子就在十米以上的山上,她却不好意思开口。
而大伯也是一个,从不主动和兄弟媳妇说话的人。
外婆骂骂咧咧,也并没有做出决断。
外公在六0年饿死了,母亲当时十七岁。
她俩也差点饿死了,外婆又只养了母亲一个,无比宠爱。
一直都叫她“银狗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什么都由着她。
再说,她是个读了书,有了知识的人了。
她只骂骂咧咧,从来不动真,也从来不管用。
只是父亲知道了,在信里骂母亲说:“大的已经养坏了,还准备害死小的。”
冒了丢掉好工作的风险,早产了一个,还是女儿,父亲真的很冒火。
还好,她比别的孩子聪明。
后来母亲就说:“人家三斤半都养活了的。”
真是气死人,就不想想这对孩子的损害,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
这就是她守旧不和大伯说话,又思想新潮,盲目模仿外国妇女的严重后果。
虽然她只有三十岁,但营养不良,像四十五岁的高龄产妇一样危险。
她四个月才被抱出门,被夸长得漂亮极了,眼睛炯炯有神。
因为那样可以又白又美,却不知道那样会缺钙。
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她和姐姐,就成了母亲新潮思想的试验品,而且是失败的试验品。
她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糟粕,她小学毕业,她读那点书,还不如不识字。
钱钟书说,不识字会上不识字的当,识了字,同样,?会上识了字的当。
她十个月会说话,两岁才会走路,母亲却说正常,周围的孩子也差不多。
人家一岁半,那叫差不多吗?
她两岁的时侯,母亲和外婆带她去了一个,只有十个人的大凉山小站,看了父亲。
老家很多人,一辈子最多去了十五里以外的镇上赶集,只见过汽车,自行车。
从来没有见过,像庞大的巨龙一样的火车。
她两岁的时候,就既坐了汽车,又坐了火车,比他们一辈子见的都多。
临走前,母亲去镇上相馆照了相,准备带给父亲。
就为了照个相,跑了两趟,来回四次,六十里山路,而且每次都背着她。
其中一张是母亲抱着她,她正坐在母亲怀里,咬着小嘴唇,睁着亮亮的眼睛,穿着小花花的棉袄。
父亲每个月寄回不少钱,母亲总舍得打扮自己,打扮两个孩子。
村子里很多孩子走亲戚,都要向她和姐姐借衣服穿。
家里还有又大又宽敞的大房子,而且还是少见的水泥地。
她不像个农村孩子,倒像个镇上最时髦的孩子。
另一张,母亲剪着齐耳短发,穿着父亲带回来的男式铁路制服,拿着一本小的***语录,举到胸前,浓眉大眼,英姿飒爽。
别的农村妇女还留着辫子,母亲已经模仿那些有工作的人,剪了头发。
她做过女民兵,会完完整整地唱五十首红歌。
母亲在小站呆了半个月就回去了,家里的地不能荒着。
她走的时候,背回去五十斤梨子。
在大凉山卖五分钱一斤,回老家可以卖三角钱一斤。
地都用来种庄稼了,水果是稀罕货。
她需要坐火车,再转两次汽车,再走十五里山路才能到家。
老家的一家人,最多买一两斤尝尝鲜。
这次,也是给她断奶,在农村,会走路以后,才会断奶。
据说,她发表了很多想念母亲的感言,让所有人惊讶。
外婆带着她和姐姐一直呆了半年,春耕了才回去。
她们在小站上吃了团年饭,有领导来给大家拜年,还发了红包。
那时候上下关系极好,领导看重职工,职工也崇拜领导。
有带花生米的凉绊三丝,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菜,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年一回。
外婆用花布背带背着她。
她自己吃肉,顺手递给她一只肉嫩的鸡翅膀,并叮嘱她不要把油弄到她身上。
外婆和奶奶,都是那个年代看重物质的奇女子,很有主见。
外婆嫁给外公,是因为她父亲不识字,被骗得卖了地契,不然就是地主小姐了。
因此将她许配给了,教书先生的儿子外公。
她不识字,但家里请先生教哥哥们念书的时候,她背会了很多文章,比他们还快。
会迅速地做两位数口算。
会上街卖菜,卖自己做的针线活,不识字,一样到处问,到处跑。
会独自带着母亲,去给地主干活。
地主和地主婆都很好,并没有因为她年轻貌美就欺负她。
外婆告诉她说,地主也有好地主和坏地主,就像穷人有好的穷人和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一样。
奶奶呢。
爷爷是个走村串镇的货郎,她被他手里的稀罕玩意所吸引,就跟他一村又一村地走,要嫁给他。
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很好,儿女八个,客厅里长年放着四大缸麦子谷子,是村子里最富裕的人。
所有儿子都娶上了媳妇。
外婆从二十里外的另一个山里过来,将母亲许配给父亲,就是看中了那几个大缸,当然,还有父亲的能干。
她们回老家的时候,经过威远县城,去看了外公的妹妹和妹夫。
她妹夫在县委工作,已经瘫痪在床。
六个女儿,大姐找了个高级工程师的儿子,把她调到县医院坐办公室,家里很满意。
三姐在碗厂上班,找了个同厂的工人,她父亲气得躺在床上直骂。
后来,没成。
二姐在县川剧团上班,带她们去看了她自己唱的川剧。
观众很少,不超过二十人,她们坐第一排。
居然没有人觉察到危机,只觉得,白拿钱,好玩。
她一直干到十年以后川剧团解散,她已经三十多岁了。
他们家住的是又小又黑暗的平房,有梯子通到窗户,再往下还有梯子通到地面。
她小小的身子刚刚能跨过窗户,能爬过去。
窗外有一个明亮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树上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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