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揉按好了没有?”
医女点头道:“夫人还是有些紧张,不过比先前好了。”
这时候苏娘走了进来,什么热水剪刀,什么汤药全都准备好了,再要什么只管开口了。
苏娘紧张的在帘子外头踱步,就同自个儿亲闺女生孩子似的。
诸葛荨要那两位医女其中一个去打理苏娘那头的东西。
他取出一根银针,又望着寡月道:“《针灸大成》里载昆仑‘妊妇刺之落胎。’前头我接手的三个妇人有一个也是双生,我给她针了昆仑之后胎儿是应声而下,只是那农妇二女都瘦小,农妇肥硕,只是相爷夫人的身体,诸葛只是担心这一点。”
寡月边听边点头,他额头已冒出汗水来,“先生,我夫妇及孩子都信任先生,先生……您施针吧……”
诸葛荨缓缓点头,“我刺此穴,若无意外,可保她无痛分娩,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诸葛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即使额头已渗出汗水,他持针的手却未曾发抖。
那医女已退下了顾九的罗袜,露出她雪白的足。
昆仑在在外踝后方,外踝尖与跟腱之间的凹陷处。诸葛荨很快就找到了穴位,一番揉按。
那两个医女的手在顾九肚子上抚摸着,顾九没被女人这么摸着,心里很不习惯,但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是危急时刻这些儿都得忍受了去。
寡月凝着诸葛荨的手,一滴一滴的冷汗就直直的往下落。
一个医女望着诸葛荨道:“院正大人,您,您施针吧……”
诸葛荨得令,银针一落,那脚上的痛就同被蚂蚁咬了一下,接着却是腹内强烈的不适,羊水也顿然破了……那反应排山倒还的席卷而来,孩子今夜是要出来了……
·
子时初刻的时候传来第一声婴孩的啼哭,是个男孩,剪断脐带,医女给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儿胡乱的包了一番。
而第二个孩子似乎不那么听话呆到子时末了才出来,第二个男孩不哭不闹,可把诸葛荨吓坏了,提起来就甩了两巴掌在小屁股上,末了,竟是传来一声洪亮的啼哭声。
“声音好听,音容俱佳,不错不错!”诸葛荨大笑道。
苏娘简直乐开了花,两个小少爷,只是这大的小的长一个样儿,真是担心以后把人给弄混淆了。
稀里糊涂的寡月手里被塞来一个大的,他第一次抱孩子,心里满是惴惴不安,他将孩子抱给顾九瞧,顾九只瞧了一眼,瞅着那孩子皱皱巴巴的小脸,心里委屈,她怎么生出这么丑的小猴儿来?末了却是虚弱的笑了……
寡月不知顾九在想什么,只觉得孩子抱在手中同个玩意似的,那心情他无法描述。
寡月道:“九儿,休息吧。”
顾九着实是累了,医女给她擦干净身子,诸葛荨到正堂里回避去了,苏娘取了干净的锦被床单来,一换好她就眯眼睡了。
苏娘又打来了新的热水,医女们将两个孩子清洗好,重新包好后才离开。
苏娘早前就有一手准备将襁褓上命人绣了字的,大的那个绣了个大字,小的那个没有绣字,就是怕是两个都是少爷,弄混淆了咳不得了,于是早有准备。
寡月瞅着床榻上憨态可掬的两个毛孩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刚出生的婴孩纯净的纤尘不染,他凝着看了许久,只觉得心里都是欣喜都是柔情蜜意……
他阴寡月有后了!
谁有他本事大?一生就生两个一模一样的崽子,嗯哼?
他瞅着瞧了很久,一时间倒是他成了半大的孩子,对新事物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孩子有了,孩子的名字却犯愁了,他着实是没有想好的……
“不若大的唤毋忘,小的唤衣阑?”寡月瞅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喃喃自语道。
阴寡月似是一瞬眼花,瞧见那两孩子咧嘴一笑,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是瞧错了。
毋忘衣阑。
永不忘南衣,夜阑……
他们是带着伯伯们的期望来世的,他们将带着他们的期望幸福的活着……
“很好的名字……”里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幽叹,寡月唬了一跳,呆呆的望过去,只见虚弱的顾九对他浅淡一笑。
“阴毋忘,阴衣阑,我,很喜欢……”顾九继而说道,偏过头,沉沉地睡去。
总算功德圆满,以后她只愿守着孩子和丈夫好好过日子。
她好想抱抱孩子的,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想睡觉,她累了,她真心感激诸葛荨,是他让他们母子平安的,改日里好些儿了,亲自上诸葛府拜访他。
“老爷,诸葛先生说要将小少爷们抱过去给他检查检查。”苏娘从玉帘外头走过来同寡月说道。
寡月微微颔首他抱着大的,苏娘抱着小的出去了。
诸葛荨对那两个小崽子“上下其手”,好生检查了一番才道:“没足月,身子骨弱了些儿,以后要好生将养。”
寡月陡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那,他们的心肺……?”
诸葛荨知道寡月想问什么,因着丞相身体底子差,先天心肺功能不足,所以担心他的孩子有遗传。
诸葛荨沉默了许久才道:“现在还不清楚,要等小公子们长大才知道……”
见寡月神色凝重,似有所思,诸葛荨叹了口气,低头凝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笑道:“两个小公子长得一模一样,以后可得小心着了……”
说百姓不同于帝王家,双生子生在百姓家里没什么,生在帝王家中是不祥,是得处死其中一个的……
寡月压根不想这些儿,他只知道都是他的孩子,都是顾九与他的心头肉,他便是用心呵护着,一模一样又如何,这两个孩子弥补的是他和南衣的遗憾,他们带着很多人的期望而来,这两个孩子是他们的祥瑞……
“相爷不必担心,这一个月下官两天来一次,他们不会有事的。”诸葛荨安慰道,“即便我不来,那些御医苑的御医也是每天都会来的。”
寡月缓缓点头,他还不会抱孩子,接过孩子的手有些颤颤的,诸葛荨教导了一番,又笑道:“相爷要给小少爷们请奶娘两个孩子夫人喂得话有些吃力,所以还是找个奶娘来替换替换,若是相爷不好选,我命女官去选那些二十岁左右的妇人。”
寡月这才想到两个孩子吃奶是件大事,一个顾九还好应付可是两个如何应付?
只是要找奶娘这事情还得同顾九商量啊,这选奶娘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若是奶娘的话,是否也要是刚生了孩子的妇人?”寡月问道。
诸葛荨点点头道:“是的,一般就是月子坐完了的妇人。”
“她们的孩子不也要喂养吗?怎么……”寡月不禁问道。
诸葛荨笑道,“有些穷人家的妇人都是抢着做奶娘,她们不养自己的孩子,就是留着奶水来养高门的少爷。”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寡月低垂着眉说道,“比如羊奶什么的……”
诸葛荨摸着下巴道:“下官便知道相爷会这么说,等会儿下官命人给相爷带好东西来。不过,小公子们头几个月是非要母亲的奶水喂养的,这样将来身体才得好,只是退而求其次的话可以考虑别的。”
诸葛荨一回府就命小厮牵着两头羊过来,那小厮将羊交给卫箕,又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老爷命人在班尔拉草原弄来专门产羊奶的羊。每日清晨挤奶,挤了热乎乎的可以直接喝,每隔几天我家老爷会来检查这两只羊的身子,这是养羊的方法。”
小厮将一本册子递给卫箕,又奉上一个罐子,“这是来的路上挤的新鲜奶,这会儿夫人歇息着,您们就将这个给小少爷先压压,不会有事的。”
卫箕将那两头羊像神一般的供着,然后带着那小厮给的羊奶往夫人房里去,夫人要坐月子了,坐月子期间可劳动不得,就同民间说的,坐月子的时候马虎不得,否则是会落下病根子的。
可等卫箕端着羊奶去的时候却瞧见他家夫人已经醒了,卫箕将手中的羊奶交给苏娘,苏娘接了过来,只道:“夫人将将给大少爷喂了奶,现在在给小少爷喂奶。这先放我这里,你却忙吧。”
寡月瞅着顾九给他两儿喂奶,觉得新鲜,又觉得心里烦闷,那小子吃的津津有味,一副蒙昧无知看着无害的样子,却让他醋意大增,心底想九儿喂了大的,还要喂小的,这一天到晚更不会注意到他了,而他便只有在一旁干坐着的份儿。
两个孩子啊,的确挺难养的,饿了一起哭,甚至撒尿都要赶到一块去,这三日弄得他是手忙脚乱,就没见睡好过……
他愈发心疼他的九儿了,这孩子长大,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将将要倒下,“哇”的一声啼哭又传来,他机械的去床头摸羊奶瓷筒子。
“别哭别哭,爹还没睡,没睡……别把你娘亲吵醒了……”他眯着眼将羊奶瓷筒子往小崽子嘴里塞,又怕把崽子呛着了,撑着身子起来,小心翼翼地喂。
崽子没有哭了,他瞧了下襁褓,没有绣着“大”字,他眉头一皱,怎么又是小的?
小衣阑他吃了几道了?
正把小的唬弄好,那头大的又哭起来了,寡月将小衣阑放下,要去抱毋忘,还没给放到床榻上,怀中的这个又大声哭嚎起来……
寡月心里委屈,这是随了谁啊?他和顾九都不像是爱哭的,这两崽子怎地就这么爱哭?
这声音叫唤的苏娘心苞子都是疼的,挑了帘子进来,道:“老爷,许是少爷要小解,苏娘来吧。”
三日后阴寡月顶着黑眼圈去早朝。
“阴大人怎么瘦成这样了?”正中门前有官员不知是上前来关心,还是来调侃。
“是啊,相爷眼底都是黑的,这是熬夜了吧?”
这时候从后头又走来一群的臣子。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相爷喜得贵子,恭喜相爷。”一个官员笑道。
“哦,不好意思,下官们不知,那恭喜相爷了。”官员赔礼笑道。
“恭喜相爷,听说还是两个小少爷,世人没几个有这样的福气啊!”
“恭喜恭喜。”
“……”
走过正中门,那些官员的声音才小了些儿。
这大半月的事情,寡月也听说了。
旁人都说圣上如今同兵部尚书的儿子段逢春走得很近,他听说了,并没有多在意,段逢春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也算了解,一个很有才情的人,也是一个行得比较稳当的官员,少年至高位不易,段逢春年岁不大能有此成就,也是不易了。
圣上同段逢春走得近,他微有吃惊之色,却也不太在意,圣上需要多接触一些人,段逢春以往不归于朝中任何一党派,倒是能让他微放心。
这日早朝过后,臣子们都在商议一件事情,便是皇后人选的问题。
许多臣子都赞同将,萧时嫡亲弟弟萧晗的嫡长女萧桃内定为皇后人选。
对此寡月也大致赞同,没有其他异议,他问过圣上的意思,卿沂只说了一句:“一切凭先生做主。”
寡月一时语咽,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只是打拱作揖道:“那便就这样吧。”说完他转身离去。
如此过了一个月,顾九也好生将养了一个月,这期间顾九执意不请奶娘,朱红脱了空,来帮她奶过孩子……
顾九心里过意不去,朱红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奶,来帮她奶孩子,朱红只是笑说她奶水多,顾九哪里知晓,朱红心里将她的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
天气愈发冷了,顾九给孩子们做了帽子,都绣上了各自的名字。
毋忘是大的,个头也长的大些儿,只是衣阑身子不及毋忘,老爱饿,虽吃的多,长的却缓慢。
顾九对此颇有些儿担心,诸葛荨也来瞧过,只说没事,可能只是长的慢了点。还半开玩笑说:“这不,好认了吗?”
确实是好认了,虽说脸是一样的,可小的毕竟是小的,没有大的生养的好,以后不知会不会输了个头儿。
很快便入了腊月,相府里又忙活起来。
寡月也意识到了,才过了几个月,他已将自己完全定格在了父亲的位置上,将来他要担心孩子们的成长,担心孩子们的学业,就像他如今担忧圣上一样……
圣上……
他想到圣上卿沂,心中又不禁升起一丝异样情愫来。
这几月不时听大臣们说圣上更好学了,或者圣上昨夜又在宣业门接见了哪一个臣子,又何哪个臣子长谈了一夜……
圣上已过了十四岁生辰,十五岁的年纪,是一个少年十分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们会生出很多想法,甚至颠覆他们以前小世界的想法……
卿沂广交贤士,卿沂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卿沂他向往着独立自主,终于有一天,卿沂也不再是那个唯唯若若的卿沂了……
也许,他该给卿沂自由的,他即将满二十岁,明明不是老态龙钟的年纪,心却已经老了,他的安危意识太强烈了,以至于他都不敢轻易的将这纷乱的朝堂交付到卿沂手中。
他是不是忧心的太多了?绵延的雨从长廊的乌瓦处滴落下来,腊月了,这样的天气他经历了十九年,如今第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他困苦过,努力过,付出过,也收获过……
时至今日,他终于领悟到那一句:繁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远远的,他察觉到有灼灼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他的身上,他抬眼盈盈一望,就对上那一双温润清明的眸子。
那女子一身鹅黄裙裾,朝他淡淡开口:“吃饭了。”
他隔得远,听不到她轻声的低喃,却读出了她的唇形。
他缓缓点头,一提衣袍朝着顾九那处而去。
从雨帘中穿过,他同一个孩子似的在见到顾九的时候猛地将她抱起,转了一个圈儿。
“九儿,每当看到你,我就在想,即便失去了所有,有你,有毋忘、衣阑,我就是幸福的……”
他将头深埋在顾九的脖颈,痴痴的笑,什么风雨,什么酸楚都在一瞬灰飞烟灭……
只要还有他们在身边,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又怎么了?”顾九给他整理头发,笑着说道,“快去吃饭吧,孩子们都睡了,你也歇歇儿……”
寡月牵着顾九的手往里头走,“我想过了就要办白日宴了,等到年初一办了吧,刚好都满了百日。”
“倒是你省事,两个崽子的一起办了。”顾九笑着打他手臂。
寡月凝着顾九笑,也只是痴痴地笑。
“你知道外头都怎么说吗?”他笑着问顾九。
顾九被他这没来由的一问,有些摸不清状况。
“说什么?”她问道。
“他们说我命好一生就生两个啊,还是两个少爷!”寡月大笑道。
顾九白了他一计,寡月反应过来搂着顾九道:“当然九儿才是大功臣。”
“去你的大功臣,今儿个你守夜,我就愿做这功臣。”顾九想敲他。
“好的好的,我守夜,我守着那两崽子不敢欺负你的。”寡月诱哄道。
“切!他们最跟你顽!见着你就闹你!”顾九朝他做了个鬼脸。
------题外话------
我一时间想不起来历史上的一个关于昆仑穴的案例具体是怎样的了,那个太子还有神医的名字我忘记了,以后想起来再贴。
我还是提醒大家一下哈,今天26了,什么票票之类的可以投了,不然要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