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邈不气也不恼,“你知悉了我的秘密,再多些冷嘲热讽也是应该的。”像是一句极有风度的玩笑话,却让碧玉心上明显酸了一下。
自己又何必与他针锋相对?不过都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这样一想,稍显平缓了一些,“殿下如今得偿所愿,你留在他身边,也大可轻些负担了。”
“恰恰相反,他肩上的担子愈发重了,我亦如此。”卫邈十分坦白。
“看来他真心想做个好皇帝。”话中不无嘲讽。
“谈何容易……”卫邈故意抹去了嘲讽,只取本意,往深里引申,“称雄称霸不过是一个过于浮夸的幻影,专心国政又如何,千金市骨也无法医治这个国家的沉疴陋习;忧心社稷又如何,握发吐哺也无法逃脱历史兴衰存亡的规律……谁不希冀千秋留名,可咒骂声却不绝于耳……一切都像一枚断箭,无论使上多重的力道,无论离靶心有多近,都不能稳稳地居于中心,或许只需要一阵轻风、一片落叶,甚至一声咳嗽,它便摇摇欲坠、粉身碎骨……”
碧玉被卫邈这席话深深触动了,第一次对申屠玥产生了一丝同情。
“卫大人,你能告诉我盛宣的事情吗?你的比喻让我无端想到了他,同样的孤注一掷、无可奈何……”她静默了一会儿,决定开口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那样惨烈的死法,他完全可以在束手就擒之前有个利落的了断。”
卫邈径直说:“盛宣的母亲是羯族人,你已经知道了吧?”
碧玉微一点头。
“羯人信奉袄教,那是一种奇特的宗教,他们认为今生若不能惨烈地死去,来世就还会继续为人。”他低着声,神色黯了些。
“转世为人有这么痛苦吗?”碧玉不禁打了个冷颤。
卫邈解下身上的披风,扔给她,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碧玉接过披风,用沉默代替回答,殊不知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个人是申屠玥,对不对?”语气终于变得咄咄逼人,眸子里的光无比清寒。
“你不该又说出他的名字。”卫邈用冷做了一块盾牌,立在两人之间,“而且你也不用知道这么多。”
碧玉忽然笑了,同样用冷还击着,“你这样说等同于直接告诉了我一切,你甚至都不想否认,因为找不到完美的借口和理由——这本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你们为了麻痹长沙王,完全取得他的信任,故意使了这招障眼法……”她已经很久没提过申屠奕这个名字,而是刻意地制造着一种距离,冷静地用他的封王名称来指代。
卫邈依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你大可将你的猜测当成事实——那本就是你特有的顽固。”
一笑而过,像是认输,“跟你说话很累。”
“那是因为你想说的话题从来都不轻松。”卫邈开口便说。
“我们之间会有轻松的话题吗?”
两人都楞了,有一种敌人,看上去像知己。
卫邈开始回忆那一幕:
……
“为什么是我?赵王的亲信很多……我的长相与你们中原人大不相同,很容易被人辨别出真实身份,这意味着你们轻易就会暴露……”少年缓缓说,他的睫毛很长、鼻梁尤高,肤色比卫邈更白。
“险中求胜,盛公子没听说过吗?”卫邈简短有力地回答。
“火中取栗,值得吗?”盛宣又问。
卫邈发出一声冷笑,“盛公子大可不必为他人担心……这笔交易对于盛公子来说总是值得的,试想,在和赵王的争斗中,我们若是输了,你是射伤申屠奕的大功臣,赵王必然不会亏待了你和你的家人……可赵王若是败了,你们这些曾经依附过他的人,会是什么结局?我家殿下许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保全你的家人……何去何从,没人能帮你选择。”
盛宣深深一叹,用笑回敬,“实际上,你们早已替我做了选择——我别无选择。”
“你的父亲和妹妹,会被保全。”卫邈再次强调,心硬如铁,“我知道你和樊枫私交甚好,可是既然是结义兄弟,就更不能拖累他人……”
“那是自然。”盛宣苦涩一笑,“东海王会是赢家,也会输掉一切……能被收买的人心从来都是廉价的……”
卫邈心上一颤:盛宣不是被他们收买的,而是被他自己出卖了……终于显出一些不忍,像是在宣扬某种教义,“能为自己珍视的人牺牲,总是好过将生命消亡在无谓的等待中……来世,你会重新得到今生失去的,再也不用为了它们而追逐……今生的苦痛折磨便是需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