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回巢了?”申屠玥果然在书案抄录诗集,头也不抬,满不在乎地问。
碧玉想了想,面色平淡地说:“我不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鸟,至少我从未像它那样自由自在过……我愿做一只集聚在湖中、啄食浮藻的小虫,没有高远的志向,也不会觉得疲倦……即使累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巢。”
“也对,”申屠玥停下笔,抬抬眼,用略带挑衅的目光将她打量了一番,冷冰冰地说,“这里是你的茧,你逃不出的束缚……”
“鸿鹄翱翔天际,是百鸟中最有志向的鸟,可惜飞得太高,容易遭人觊觎,最终落入罗网中;凡鸟逍遥惬意,却随波逐流、碌碌无为,这些似乎都不该是你的境遇;可飞蛾不一样,它的命运很简单——要么奋身扑火,要么作茧自缚。”他缓缓地说,双眼又垂了下去,回到那首未录完的诗上。
“我从小在深山中长大,家附近有片湖泊,湖中尽是芦苇和蒲草,常有些扎堆的鸟儿,它们模样很不起眼,但叽叽喳喳很快乐,我小时好奇它们为什么这么无忧无虑,为此还偷偷学过游水,就是想凑近了一看究竟……鹰和雁飞得很高,可我总觉得它们过于孤单,天空无边无际,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更不知道下一刻应该在何处落脚,所以我常常莫名地悲叹。”碧玉娓娓道来,淡定而从容,“至于殿下说的飞蛾,或许有一天它能破茧成蝶。”
“你这番话倒叫我想起一位先帝老臣来,他写过一篇《鹪鹩赋》,鹪鹩‘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羽毛没有用途、肉质也不鲜美,可以说一无是处,然而它却能得以保全、逍遥自在。雄鹰擅猎、鹦鹉能言、鸬鹚善渔,结果遭人驯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申屠玥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觉得呢?”
碧玉像是被带进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无奈和无助之中,声音忽然有些微弱,“这位老大人才华横溢、超然物外,实在不俗。”
申屠玥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故意一问,“你想知道这位老大人的下场吗?”
碧玉心里‘咯噔’一声,嘴上跟着说,“怕是不好。”
申屠玥手中的笔继续写着,一声明显的冷笑,“赵王篡权时,把他杀了,灭了三族。原因很简单,他作为两朝元老,威望太高,又不为赵王所用……”
“做一只鹪鹩多幸运。”碧玉几分悲怆。
申屠玥立马摇摇头,很坚决地说:“在我看来,蜉蝣更好……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二日而蜕;蜉蝣不食不饮——朝生暮死。”
碧玉听着他把“朝生暮死”四个字咬得很重,心里升腾起一团异样的烟雾,眼前这个人她读不懂、看不透,只觉他心思深不可测。她本打算默不出声,可伴随着凉意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
申屠玥似乎没听到这声咳嗽,或者是根本毫不在意,他像是想起了碧玉先前说的话,冷不丁冒了出来,“你说‘破茧成蝶’……蝶又如何?任凭它的世界里流光溢彩……一样要枯萎凋谢罢了……”申屠玥笔走游龙,声音自然平稳,“一朝的安乐与荣华,终究逃不过对未知的忧惧……草木总枯荣交替,蓬草也有光芒四射的时候,因此何必在意瞬间的惊艳夺目?反观蜉蝣,羽裳楚楚、麻衣如雪,虽短暂渺小,却依然尽情摇曳。”
“它或许根本不知道欣喜和抱怨的滋味,也不知道懊悔和仇恨为何物……它只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殿下又何必如此推崇它呢?”碧玉的话干净利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碧玉见他放下笔,伸手去砚台,沉沉地说,“奴婢帮殿下研墨。”
申屠玥的手停在青瓷砚台上方,抬起头,目光凌厉得如同刀锋上的银光,接着笑了几声,终于从高深玄妙的说辞中逃出,无法挣脱的现实庸碌不堪,他的话充满直白的讽刺,“你喜欢做奴婢,我没有理由不成全你……可你未免也太幼稚了……不管做婢做妾……你都在我为你造的笼里或者你为自己制的茧里……樊枫带不走你,他对你的爱抵不过你对我异常的依恋——你还没看到我的结局,对吗?”
“我只是在向殿下妥协,无论是牢笼还是硬茧,我本就是一个卑微的女子,不该流连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过去因为攀附了不该攀附的荣耀,结果受到了残酷的惩罚,害人害己……我不想一错再错,只想求得殿下的庇护,以卑微之躯侍奉在侧。”碧玉强压着内心中另一个蠢蠢欲动的自己,尽量让言语宛转柔弱。
“他的事与你无关,即使没有你……也会是这样的结局。”申屠玥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碧玉身边,语气稍稍平和了些,一字一句却格外明了,“我倒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在爱他的人心中永生了……人们记住的,永远是他年轻英武的脸……他不用再老去,也不会有人会对他失望……”
“你的冷酷麻木便是我最依恋的东西,”碧玉心冷话冷,“道是无情却有情。”
“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想念我……而是……我不会让你得逞……相反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比如说,跟自己心爱的人死别或生离……相信这二者你现在都已经体会到了……”申屠玥站在离碧玉很近的地方,英俊得失真的脸逐渐幻化为重重叠叠的影像,在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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