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意站了很久了,小腹坠涨,疼痛难忍。听到老师让坐,就乖乖的坐下了。
乔晖右手夹着烟,转过脸,问:“考得不好?”
“嗯。”
“受罚了?”
“嗯。”
“心情不好?”
“嗯。”
“这点小事,至于吗?”
孔意觉得眼泪要涌出来了,忙拼命憋着,声音变了腔调。乔晖听见了。
“还有别的事儿?”
“嗯。”
“如果忍不住,这里没人,你哭出来吧。哭完了,还得回去好好读书。”
眼泪像泉水涌出来,就着围墙外面昏黄的路灯,乔晖看到了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过孔意的脸颊。孔意是在哭,还是大哭,但是没有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嚎啕,只有一阵一阵的抽鼻子的声音。乔晖很诧异,从没见过这种哭法。自己从小见惯的,那都是拍腿大哭、撼门大哭,哭天抢地的同时叙说着自己的不幸,哭声像是给故事的配音,故事不断,哭声不减。哪怕是自己的妈妈,虽然语言不通,哭声还是很大,那种从心中爆发的悲痛,是不需要用嗓子发声的,是震撼的。可是,乔晖没有见过这样的哭。可是,为什么,这样沉默安静的哭,让自己的心更痛。
乔晖一直等她哭完。
孔意哭了很久,哭到没有了眼泪。身旁的烟闪着一点点火光,辛辣又温柔的味道,随着她一抽一抽的啜泣,沁入心脾。乔晖一言不发,大长腿向前伸着,像滑梯。刻意压制的呼吸,像是怕打断了孔意的哭泣。
一股信任感,让孔意想对他说说什么。很久,她抽抽鼻子,说:“老师,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家了。”
乔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安慰一个姑娘,自己几十年的生涯中,还从未有过的呢。
他想了想,说:“我也没有家。我没有家很多年了。”
孔意惊讶的看着他。
“我父母亲都去世了,三年前。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换孔意惊讶了。孔意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乔晖不想让自己沉浸悲伤,今天是自己来安慰小丫头的,怎能反过来成了自己的诉苦大会。他定了定神,转过脸,对孔意说,你知道,我最喜欢读哪首诗吗?
孔意摇了摇头。
乔晖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爹爹来密州,再岁得两子。”
“牙儿秀且厚,郑郑已生齿。”孔意想都没想就接了上去。
乔晖愣了愣,他没有期望身边的小丫头能懂。“翁翁尚未见,既见想欢喜。”
“广孙读书多,写字辄两纸。”孔意没想太多,接的很自然。
“三三足精神,大安能步履。”乔晖看着孔意。
“翁翁虽旧识,技俩非昔比。”
“何时得团聚,尽使岁拜跪。”夜风吹起来了,身边的草丛在跳舞,乔晖心里也长出了春草,随着孔意软软的吐字,跳起了舞。
“婆婆到辇下,翁翁在省里。”
“太婆八十五,寝膳近何似?”
“爹爹与奶奶,无日不思尔。”
“每到时节佳,或对饮食美。”
“一一俱上心,归期常屈指。”
“昨日又开炉,连天北风起。”
“饮阑却萧条,举目数千里!”孔意接完了最后一句。
乔晖愣愣的,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他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动,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孔意也静静的坐着,看着操场的那边,下课铃响起,上课铃又响起,操场的那一半,由喧闹到安静。而操场的这个角落,一直安安静静的。
烟草的味道,渐渐消散。
夜风吹起来,在两个人心中播下了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乔晖决定先发制人,掌握主动。他站起来,说:“行了,哭完了,那就快点回去上自习去吧。”
孔意想站,腿麻了,她趁着夜色,偷偷的掐小腿。乔晖看在眼里,伸出手。孔意定了定,搭上手,一个借力,缓缓的站起来。说了声“老师再见。”
乔晖没有动,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丫头矮矮的身影越走越远,融入那片光影中。
孔意在之后,悄悄去过几次那个操场的角落,偷偷摸摸的捡了几个烟头,攥在手心里,悄悄的带了回来,装进那个玻璃杯中。偶尔,她会定定的看着那个玻璃杯,想着那天晚上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