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条鳄鱼还躺在那里,仿佛和周围和谐地融为一体。
“多腥啊,爹不愿你掺和这些个事儿,怕污了你眼啊,人心恶,这些个灵生都知,爹不愿你望尽人恶啊。”
林守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守江啊,爹年纪大了,再过个几年,就该退了,爹也希望你能接我这个班,替我守好咱们村。”
林守江怔住了,这像是恳求一般的话语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这样的父亲让他很陌生。
“守江啊,当年你出生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守住洪江,爹不想逼你,可这是咱们临江人世世代代的责任,爹当年也是这样,从你爷爷手里接过这个班的。”
林守江静静听着,他觉得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回应。
“爹知道你喜欢干木匠,你要真不愿意接班,爹也不逼你,爹,还能再干几年。”
林父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待烟圈缓缓在空气中散开,转身离去。
林守江望着父亲的背影,待它渐渐淹没在雾气之中,他颓然倚树坐下。父亲的话在耳边不停回响,猛烈地击打着他那颗不安分的心。他喜欢木匠,他喜欢那份精巧,也喜欢木匠那份远胜守江人的安定,可他为父亲的让步而震惊,而感动,作为家中的独子,他突然感觉肩上多了点什么。
天已亮了大半,碧绿的芦苇染上一层金黄,他顺手拔起一根,朝水滩走去,那美丽的生灵还在那里,青黑色的鳞片上涂抹着日头的色彩,
“人心都恶吗?”
林守江这样想着。
时候不早了,他刚准备离开,水滩上一阵细微的扰动止住了他的脚步,刹那间水面又平静下来。水边人天生的灵敏告诉他,眼前一定有异样。
他等候着,突然,薄雾中一双眼睛与他交汇,鳄鱼还没死!
他欣喜若狂,立刻狂奔回家。一路上林守江满脑子都是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欢喜面容,刚迈进院门,却与三叔撞了个满怀。
“三叔,鳄,鳄鱼...”林守江上气不接下气。
“守江啊,进屋,看看你爹吧,他....”三叔眼里充满了悲伤。
“我爹,他咋了?”
林守江走进里屋,二叔正用力按压着偷猎者,眼里全是仇恨,而他高大的父亲,临江村的村长,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胸口一片血红。
“我没看住贼,让他寻到了枪,跑路时遇上你爹,就......”二叔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林守江踉踉跄跄走到床前看着父亲那张熟悉的脸,那样沉默,那样坚硬,此时,却又多了一层遥远。他颓然瘫坐在地上,感觉十八年的光阴,似乎被硬生生割去了一部分,尖锐的疼痛压抑着神经,他跪在床前,泪水滚下来,同时内心生长出一股强烈的信念,一定要替爹,守护好村子。
“一晃这么多年了,老伙计啊,你也不小了啊,等咱俩都去了,还搭个伴儿啊”。
林守江察觉到今天他的老朋友有些不一样,似乎它想陪着他,多待一会儿。
“怎么着,你看出来我不痛快啦,嘿嘿,就知道你灵性。”
林守江像是憋了很久似的,一股脑吐了出来。
“你说怎么现在这年轻人都喜欢往外头跑呢,这城里有个啥好啊,钢筋水泥的,能比得上咱临江村吗。”
他像个孩子似的抱怨着。
“我老啦,眼看半截埋在黄土里,可这村子还得守啊,你,你的子孙,也得有人守着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丝丝橘红,第一声鸡叫响起。
“也许就是命定呢?”
他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水面,像是安慰,又像是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