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人呀,拟旨——右相国袁凌云,年迈体弱,久病卧床,无法上朝达半年之久,长此下去,贻误朝政,朕心深忧,特免去袁凌云右相国之职……”
刘长欢赶紧打断:“陛下,不妥啊,罢免右相国一职得交廷议商榷,不可陛下独自做主,万一朝野非议,对陛下不利啊——”
“朕是天子!是东凉国第一无二的天子!”正禧大张嘴巴,却软绵绵喊出这么一句话。
身子也落叶一样轻飘飘跌在龙椅上。
“其实,袁凌云的用意朕岂能不明白呢,王阁老的心朕更是明白,白峰冤枉,白峰对我东凉国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就算到了如今,摩罗国那一场烧掉粮草的大火也是他烧起来的,什么山贼、流寇,那都是秦简在糊弄朕,朕心里明镜一样地清亮,可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朕?动辄端出功臣的架子,他们是跟着父皇一起出生入死过,是立下过功劳,可他们也不能不时刻谨记自己的臣子身份!朕为君,他们是人臣,这道门槛他们不应该僭越!可他们就是要一次次挑战朕的底线,白峰这些年名义上隐居乡野,其实暗中从未断了和旧日部下僚属的联络来往,这些朕都认了;可国家到了用人之际,他竟然屡请不出,还跟朕玩起躲猫猫的游戏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没有派大军将他困死消灭在大界山中,难道朕还没有做到仁至义尽?”
刘长欢连连点头;“陛下仁慈,才让这些人越来越蹬着鼻子上脸了。”
“你说的太对了——朕就是太纵着这帮老家伙了!”随着话音,正禧将奏折丢到刘长欢脸上来。
刘长欢双手接住,打开看。
早在一世皇手里就定下规矩,内侍不得干政,后宫不得干政。
据说那时候一世皇勤俭,根本不会让内侍瞧奏折。
正禧皇帝随性,有时候忽然就会命令某个内侍帮他念奏折,这已经是大内人人皆知的事。
不过正禧强硬,并没有哪个内侍敢由此而滋长干政的奢望。
刘长欢缓缓念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臣自知去岁无多,故字字句句,皆为心血研磨,掏自肺腑。白峰之事,如鱼刺卡在陛下喉中几十年,臣知道陛下想拔除之而后快——然老臣请陛下多思,世人眼中谁为忠良,谁为奸佞,一清二楚,唯有陛下不愿正视眼前,坐视尹左相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停——”皇帝忽然挥手。
刘长欢赶紧刹车。
“老匹夫——”皇帝狠狠地骂。
刘长欢愣愣,他是在骂说实话的袁凌云,还是东凉国人人都知的奸臣尹左相?
“动不动拿死来威胁朕!好啊,你们一个个七老八十的,如今也活够了,眼看着就要入土了,却拿死来跟朕叫板!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皇帝像疯了一样在地上跺脚。
刘长欢觉得这位皇帝老子的心事真是越来越不好琢磨了,吓得赶紧合上奏折不敢多言。
其实袁凌云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年陛下就是太倚重尹左相了,明知道他就是个贪财好色又喜欢弄权的奸臣,可陛下偏偏喜欢他,喜欢的原因刘长欢也早摸清楚了,就是尹左相能拍马。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尹左相起马屁来这是让你舒服得只想哼哼,尹左相总是顺着陛下,很少在朝堂上跟陛下顶着来——相比之下,白峰、袁凌云、王阁老等一帮自诩为忠臣直臣清流言官的老家伙们就傻多了,一个个的在陛下面前板着老脸,动不动像老子跟自己家小孙子说话一样的口气试图说教,他们就是傻,他们以为这样就是忠臣,就是为国为民,他们忘了陛下是陛下,是万人之上,是天之骄子,是真龙天子,只能顺着他的胡须慢慢摸,决不能逆着龙鳞来事——
皇帝还在喋喋不休:“右相是什么用意?警告朕不可忘了老臣的旧日功勋?可是他怎么就看不到这些老臣旧将如今的所作所为,仗着有功处处要挟朕,打朕的脸——怎么地,刚死了一个王阁老,又来一个袁凌云冒死进谏,都是先皇的老臣,难道是要成心让世人看到朕在苛待先皇遗留的有功老臣?”
唉唉,听着这些刘长欢真是头疼,他不喜欢琢磨那些千头万绪的国事家事,他只要陛下好好的,他就安心。可这些人搅和得陛下根本就不能安心啊。
“传朕谕旨,即刻起太医院再不许派太医去右相府为袁凌云症病开药,老匹夫想死,朕就成全你!不要一边享受着朕赐予的一切,一边抱着昔日的功劳簿跟朕论什么君臣之理家国大义!”
刘长欢心里突突,陛下又冲动了。
他还没来得及婉言阻拦,殿外值守官报信:“陛下,右相府来信,右相国病逝。”
正禧的骂声戛然而止。
刚站起来的刘长欢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有一种天塌了下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