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号称孟阎王的男人支着手臂撑着头想,我可是在撒娇呢,她听出来了吧。
可这声音落在扶麓耳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双极美的凤眸微微一凝。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孟家主,若是自己不应,孟家所有能调动的工匠只怕会齐齐“暴病”,最后工期难以交付,只怕还会变成自己的责任。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衣襟,眼尾浓密的黑羽隐起了眸中神情,看在孟元谌眼里只剩下远黛之眉,琼脂之肌,清凌凌人间月色。
“若孟家人不方便,那请陛下明发谕旨,召集天下能人异士,朝夕赶工,必不会误了期限。”手指松开衣襟,扶麓淡淡开口,无视那人灼灼视线,一副定要作壁上观的模样。
男人低头摆弄了一下袖口的束带,满含深意地笑了:“扶大人的意思是,要请陛下公告天下,太后薨逝,身为人子却不能及时令过世之人入土为安,甚至连皇陵都尚未修缮吗?看来这皇家体面在您眼里也不过如是啊。”
他不用看都知道扶麓此时的脸色。
扶麓的脸色果然很难看。陛下本就派了东厂调查太后遇害背后的真相,眼见着宋芳仁还没有半点改口的意思,自己此时又与缺权不缺钱的孟家搅和在一起,很难不令君王多心。
“如此说来,这件事非我不可了?”扶麓凤眸清冷。
“非你不可。”孟元谌笑意温柔。
俩人对了对眼风,均是满满的不肯退让。
“既然如此,”扶麓平静地问道,“我若应了你,于我何益?”
此言一出,孟元谌不禁坐正了身子,如浮冰般的随意轻慢从他身上缓缓褪去,眼眸深处涌起了一些看不懂的深意:“自然是能得到大人现阶段最想要的东西。”
权力。答案同时出现在俩人心底。
“想必大人也知道,前些日子东厂在鲁地的分栈遇到点小麻烦。恰巧,草民在山东颇有根基,还认识几个江湖上的好朋友。”孟元谌身体前倾,引诱似的说道,“大人如此年轻,又身居高位,想必很需要这样一件功业来站稳脚跟。草民一介升斗小民,眼皮子浅没见识,撞了这么些年的南墙都学不会拐弯。倘若大人肯施以援手,草民自然感激涕零,全力回报。”
撞了这么多年南墙……扶麓忽的垂下了视线,半晌复又抬起眼皮,仔细地盯着面前胆大包天的男人,莞尔一笑:“那若我事成之后杀你灭口呢?”
那笑容清澈无邪,却似天山雪莲,孤傲夺目的背后是无尽冰渊。然而明里暗里剖了半天心意的孟元谌却半点不为其所惑,眼神真挚而挑衅:“那么,欢迎来杀。”
送走了难缠的男人,扶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地过着孟元谌的背景资料。
孟姓起源于齐鲁之地,早年间是做殡仪生意发的家,一直为人所诟病。因此孟家第三任家主目光精准,手腕强硬,在扩张生意版图的同时,力排众议送自己的两个儿子求学赶考。虽然最后只有大儿子中了举,却也从此脱离了寻常商人之流。孟家分居不分家,自此,那位大儿子就在京城里汲汲营营,小儿子回到山东子承父业。官商相护,山东孟家的生意也从昔日单纯的殡葬,逐渐加入了风水、丧服,投资林场、矿场,自身开办纺织工坊,逐渐垄断了这条产业,势力也日渐做大。另一边,京城里的孟家大儿子也仗着家中富足出手阔绰,一路慢慢地往上爬,成了今时今日的京城孟家。
毕竟,哪怕尊贵如皇室,也是要死的,而死得体面与否,是每个人活着时挂念的最后一件事。孟家就利用了人心最深处的欲念,把一个本该避讳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再到了上一代孟元谌的母亲和如今的皇后多少沾点亲故,孟家如今在山东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眼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只不过……扶麓睁开眼,静静地盯着房顶。据手底下的小干事回报,孟元谌入京以后并未前去投靠京城孟家,而是直接住进了一间提前准备好的宅院。这么看来,这一路顺风顺水的孟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痕。
扶麓坐直身子,翻出了一沓纸,又在桌子的角落里摸出了笔和砚台盒。趁着墨水还没干透,提笔写下了孟元谌的名字,然后又快速地在旁边标注上皇后。皇后白氏,出身于朝中一个清贵的文官之家。昔年陛下潜龙之时,为了拉拢激进派的势力,亲自登门求取白家嫡女为妻。而孟元谌的生母,就是皇后庶出的妹妹。
并排往下,扶麓又写了江湖二字。八年前,孟家前任家主暴毙,白夫人也突然重病不起,孟元谌临危受命登上家主之位,力挽狂澜,快速地镇住了族中不满的声音,这些年更是东奔西走,安抚各处掌柜,面见合作关系的主事人。而东厂关注朝局,对于江湖势力涉入不深,也只是隐约探查到这其中的某些震慑手段似乎不单是借助了家族的力量。
正要继续写下去,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沈蔷薇的声音在门口出现:“姑娘,我能进去吗?”
与此同时——
魏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锦衣卫甄指挥使的府中,四散的亲卫无人敢拦,只能苦着一张脸去请甄连成回府,同时眼看着魏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堂上。
裴兰庭朝着京城方向纵马飞奔,下颌线和手中的缰绳一样绷得笔直,英气的眉宇间满是肃穆。
太子看着皇帝转来的奏折,慢慢地把脸埋进了掌心。
一辆双驾的木色马车缓缓驶进城门,术士袍服的男子望着身后的城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一身丧服的男人背对着暗卫,面色晦暗难辨,低声吩咐了两句,微微摆手,暗卫便消失在窗外。
至此,无数暗流涌动,京都风云,悄悄地席卷了秋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