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

    此时，这条路上正传来低声的交谈。

    “今日元谌和那术士说的话，你怎么看？”

    “奴才不信。”

    “哦？”皇帝含笑瞥了他一眼，一副静静聆听的模样。

    “奴才看那个老秃驴不顺眼，因此他说什么奴才都不信。”男人的银发似月下清辉，徜徉在这无边夜色里。

    “哼。”皇帝嗤笑一声，又看了看身后的仪仗队，领头的小太监乖觉地落后几步，给两人留下了一方说话的空间。暗色龙袍闲庭信步，紫色官服腰板笔直。

    “觉寅大师不过是补充，关键还是那个闾丘堇，他与孟元谌，是何关系？”

    九公公不紧不慢地跟在皇帝身后半步，闻言略加思索便说道：“据说孟老家主昔年与闾丘先生的师父闾丘徽为至交好友，老家主故去后，闾丘徽对现任家主多有照拂，想来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今天到底是谁的主意？”

    九公公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眼扫了一下皇帝的侧脸。男人面色平静，眉眼间仿佛还含着半分笑意，可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听在多年侍奉的人耳中就明白：他起了疑心了。

    “想来，应该是天象的主意。”九公公低声回答。

    不出所料，并未听见皇帝的回复。稍稍思忖片刻，他又补充道：“只是那孟家主和京城里的孟老爷好像有些不大合得来。”

    皇帝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曾向朕请求，由扶麓设计太后陵寝的机关。”随即投来颇有深意的一眼：“他们，认识？”

    九公公垂着头，闻言却缓缓放松下来，眼角的谨慎也化成波云诡谲的笑意：“应是不认识的，但若陛下需要，也可以认识。”

    “怎么就是看朕的需要了呢？”皇帝讶然笑道，“那么好一个孩子，办事也用心，怎么说也在你膝下长起来的，你也舍得？”

    “奴才的一切都是陛下的。”九公公也笑，“她么，当然也得忠心耿耿替陛下办差事。如若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该罚便罚，切莫坏了规矩。”

    二人对视一眼，皇帝冷哼一声：“就你会拍马屁。”想了想，他又说道：“还是等他们差事办完再看吧，十四天就十四天，总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你给朕盯着点，别让什么人钻了空子，当心朕唯你是问。”

    “奴才惶恐。”九公公懒洋洋地拱了拱手，“陛下运筹帷幄，奴才岂敢不尽心尽力？”

    话正说着，皇堂的入口隐约可见，皇帝皱了皱眉：“最近后宫如何？”

    “风平浪静，皇后娘娘曾向太子提出要让五殿下参与太后丧仪一事，贵妃娘娘手腕高超雷厉风行，裁撤了一批殡葬费用，次日好像皇后娘娘就病倒了。”

    “你管这叫风平浪静？”皇帝好气又好笑，摇头叹气，“白氏嘛，就是有点小家子气。老五年纪还小，做什么要让他早早接触朝政？”

    “陛下所言甚是。”九公公敷衍道，“可要臣去给贵妃娘娘提个醒？”

    皇帝不答，慢悠悠地走了几步，随后回身招仪仗队上前。九公公了然一笑，微微一礼，悄悄后退几步，注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向白幡招灵处走去。待队伍走远，男人才微微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没良心的小东西，白费我这么多年心思。”

    “参见陛下。”

    皇堂内，众人跪倒，就连潜心礼颂的觉寅也行了大礼。周遭白幡飘摇，正中间一口纯黑镶金的棺木，背后隔着一扇巨大的屏风。

    “都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快走两步扶起众人之首的男人，“朕不是说了吗，皇叔身体不好，不必夜夜前来。”

    文宣皇叔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关节，才勉强笑道：“陛下为人子尚尽心尽力，我等臣民岂敢懈怠。不过是一点小毛病，不碍事的。”

    皇帝满目忧心：“皇叔还是身体要紧，若有不适，千万不要勉力支撑。朕还有更重要的事须得仰赖皇叔。”

    “哦？不知臣能为陛下做些什么？”文宣皇叔轻轻抽回手臂，垂着头假装摩挲着膝盖。

    “是这样的，礼部上了一个折子，说想在移庙那日请皇叔担任丧葬官一职。”皇帝袖手，“皇叔也知道，太后这次病逝得突然，朕思来想去，宗亲里也唯有皇叔德高望重可以担任此职。如今丧仪诸事千头万绪，朕一人实在难以支撑，还请皇叔疼疼侄儿，替侄儿应了这件事吧。”

    文宣皇叔抬起头，注视着男人恳切的面容，眼底有一丝奇异的目光一闪而过：“陛下何出此言，臣这一把老骨头，自然是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那朕代太后谢过皇叔。”皇帝释然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等诸事落定，朕就派礼部专人去和皇叔交接。”

    老人低头：“谨遵陛下圣旨。”

    人说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可往往太阳底下的阴谋比谈情说爱更不限于地点。只不过爱情讲究先来后到，名利场上却有的是草灰蛇线，布局于千里之外。

    “你来干什么？”

    “……”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幕后主使必为皇族中人。”

    “这个我早已猜到。”

    “她应付不来。”

    “哦？我看她做得倒是不错。”

    “你不出手？”

    “这好像轮不到你操心。”

    “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一定是涉及最深的皇家隐秘，她若去查，定会被灭口。”

    “办事不力，死了就死了，东厂从来不缺忠心的人。”

    “……”

    “去吧，没事不要来找我，会被人发现，你的任务就是看好她，别做无谓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