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她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丝快意。
“扶掌事。”裴兰庭终于开口。
“奴才在。”扶麓平静回答。
“你还记得我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扶麓一愣,她问的怎么是这句?
“奴才记得。”
“很好。”裴兰庭反手抽出长剑,刃光雪亮,在阳光下反射出薄薄清寒,和纪青禾惊慌失措的脸色。
“郡主,您……”
“站住。”一声轻呵,语气里都满是铁锈的杀气。
纪青禾刚要迈出的脚步缓缓收回,脸上的表情可谓难看至极。怎么办?淮安郡主当街斩杀东厂官员?这要是闹到陛下那儿去,自己也得跟着吃瓜落。
“纪大人稍安。”温和如清泉的声音拂过耳边,纪青禾惶惶地回头,撞见太子含笑的双眸,“兰庭心里有数,不碍事的。”
纪青禾茫然地点了点头,心想:此时他竟还笑得出来?
见纪尚书已经被拦下,裴兰庭缓缓上前:“抬起头来。”
扶麓直起身,凤眸深邃,吸进了周遭的光线,宛如黑曜石般瑰丽。她直直地看着前方,目光冷静而从容,仿佛半点没有注意到已经指向她咽喉的长剑。
“我问你,”裴兰庭开口,声线里已经有了一丝不易被发现的颤抖,仿佛不愿直面这个场景,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漠北军成未名,可是死在你手上?”
“是。”扶麓眼也不眨。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几个护卫的手已经悄悄摸上了腰间。
“成未名通敌卖国,欺上瞒下,被我查实。后经陛下批准,也是我,下令将其逮捕斩杀。”剑锋宛如一泓秋水,吹毛断发。扶麓的声音清冷稳定,每一个字都好似淬了毒的匕首,刀刀捅进裴兰庭的心里。
裴兰庭暗暗闭了闭眼,拿剑的手又微微向前递了递,稳稳地递住扶麓的咽喉:“通敌卖国?可有实证?”
“自然是有。”扶麓迫于剑尖,稍稍仰起头,对上裴兰庭的眼神,“不过,此案涉及皇族,恕奴才无法将细节向郡主公开。”
“她这是要干什么?想死吗?”王子亮喃喃出声,陈嘉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仰头的姿势勾勒出扶麓眼尾微翘,深邃的瞳仁映着日光微微放大,竟显得凤眸有几分柔软懵懂,小脸苍白,秋风就顺着她扎起长发的额头一路吻至圆润的鼻尖,朱红的唇好似上好的绸缎,整张脸既清淡又昳丽,既疏冷又宁静。
“我问你,”裴兰庭再次发问,“可后悔吗?”
扶麓眨了眨眼,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可后悔?”裴兰庭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扬起声音追问。问完,忽的一怔。
她手中这把剑即便擦得刃光如雪也难掩血腥,这是父亲上战场的佩剑,后来也就传给了她。数年间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划破了多少人的咽喉,可今天这把剑下,竟绽放了一个璀璨夺目的笑容。
“不悔。”扶麓眼眸微弯,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吐出了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
脚尖一顿,腿部肌肉收紧,纪青禾几乎就要冲出去高喊刀下留人。却见裴兰庭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果断收手,长剑入鞘,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般平静,转身面朝自己说道:“可以了,纪尚书,咱们进京吧。”
“这……”转变大得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连忙道,“好好好,咱们,额,咱们马上进京,陛下肯定等急了,没错,您说是吧,太子殿下?”这时,他才恍惚想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这位向来胆小怕事的太子殿下一言未发,就连方才的剑拔弩张也不见半点呼吸紊乱。
闻言,太子垂眸扫了这位几乎吓懵的男人一眼,眼神里竟含着平和的笑意:“纪大人说得对,兰庭,父皇还在等着见你呢。赶紧走吧,别耽搁了。”
“是。”裴兰庭拱手一礼,回身安排护卫列队,纪青禾赶紧冲礼部队伍里的属下使了个眼神,后者便弯腰躬身,悄悄退出人群,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纪大人。”太子袖手,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就先回东宫了,纪大人带郡主拜见完父皇之后,咱们再商议皇祖母的丧事如何?”
“自然,自然。”纪青禾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现在明白太子为什么留下了。淮安郡主说一不二,就连东厂掌事都不得不服软,却偏偏又与太子极为要好,看来接下来的差事不好糊弄啊。
见纪青禾皱着一张脸,太子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一抹与懦弱太子极不吻合的冷嘲一闪而过,瞬间又变回了春风化雨不动如山的笑容。
“殿下。”见太子走了过来,裴兰庭点点头道,“殿下可是要先回了?”
“嗯,还有些庶务在身,失陪了。”
“殿下说得哪里话,是臣不懂事,害殿下等了这么久。”裴兰庭微微笑道,“还请殿下代臣向老师致歉。”
太子摁住了她想要行礼的手臂,温和道:“无碍,老师不会挂怀的。”说罢,目光缓缓移向了垂头跪着的扶麓:“扶掌事。”
扶麓拱手:“奴才在。”
太子稍稍沉吟,便道:“今日郡主进京,一早就吩咐你在门口等着,你却故意来迟,害郡主及礼部官员白白站了这许久。我就罚你在此地跪上两个时辰,你可有不服?”
众人默然,这就是传说中大佬的颠倒黑白之术吗?
扶麓干脆利落地答道:“奴才认罚,谢太子殿下,谢淮安郡主。”
见她接得痛快,太子的目光这才转向一言未发的裴兰庭:“郡主以为如何?”
“太子殿下的安排,臣自然认可。”裴兰庭笑容清淡,眼神沉沉如渊。
“那就好。”太子拍了拍裴兰庭的肩,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晚上皇堂再见吧。”
“臣恭送太子。”裴兰庭拱手,身后护卫齐齐行礼:“恭送太子。”
“奴才,恭送太子。”扶麓俯首,再次一个头磕在地上,阴影里,眼神中化不开的痛色和悲伤一霎涌出,盖住了墨色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