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都是几个人一间,扛设备、道具的工人睡在宾馆的地毯上已经很好了。
看似万事具备,但真正要拍摄时却并不顺利,之前小煤窑冒顶死人,大家还都有心理阴影,下井的时候大部分工作人员难免都犹犹豫豫的,而且刘勇红这家伙特别迷信,坚决不让女场记跟着一块儿下去,说是不吉利。看的陪同在一旁的那位科长目瞪口呆,他可能压根就没想到这些听起来十分高大上的拍电影的人居然会如此迷信。
下井拍摄,王大伦和汪双宝毕竟是老江湖,虽然心里难免有些打鼓,但还快就能调整过过来。可汪宝强那个傻小子不行,毕竟岁数还小,一听到支护的“咯吱”声,这小子就害怕。
有一场戏要拍他汗流浃背的铲煤,场工得不断地往他身上喷水造汗。但这小子因为害怕,导致动作变形,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因为水喷多了,这傻小子居然感冒了,加上精神紧张,这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道:“导演,我实在演不了,我要升井。”
李阳还好声好气地劝他,王大伦看不下去了,这么多人下井,没拍完等于白下了,走过去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瞪眼道:“上次咋跟你说的,还想不想回家了?”
汪宝强看着他,嘴巴一瘪沽一瘪沽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特别欠揍。最后还是李阳安慰了他一番,给他喝了点水,又顺便塞给他一个红包,这才算消停下来。
饶是如此这场戏还是足足拍了三十多个小时,创下了剧组在井下拍戏的新纪录。
二月五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刚过完小年。前一天,矿务局方面特地请剧组在当地有名的炬日大酒店吃了一顿,大家喝的都很尽兴。
到常春煤矿拍摄已经大半个月了,除了一开始有些磕磕绊绊,后来走上正轨,拍摄进度就快了起来。
其实戏拍到这个份上,大家甚至可以说是一起经历了生死,所以对大家在一起的仅剩的这点时间格外的珍惜。因为今天就是剩下最后一场戏,拍完就杀青了。
与此同时大家心里隐隐有种兴奋,并不是即将完成工作的兴奋,而是正如胡晓晔、安静他们跑了的那天,李阳召集大家开会时说的那句话:“如果你留下来,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但你有了一部真正的作品。”
…………
“大伦,宝哥,准备好了吗?”李阳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一脸严肃道。
“准备好了。”
“好了。”
李阳点点头,喊道:“各部门准备,action!”
这场戏其实一开始李阳设计的就是宋金明和唐朝阳要经过一番打斗,结果两败俱伤,而被宋金明救下的元凤鸣则在慌乱之余逃跑了,最后随着一声炮响,两个作案累累,手上沾满鲜血的家伙被埋在了煤堆里……
而在原版中,几位演员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都不敢靠近窝头的煤墙,导致摄影机不能从高处拍摄,最后只能你给我一镐,我跟你一镐,草草了事。
但是现在王大伦尽管心里也害怕,但必要的职业精神还是有的,按照导演的意图老老实实地拍。哪怕汪双宝和汪宝强同样心里害怕,但看到他没意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随着李阳的一声“action!”就见王大伦蹲在左边,歪着头,汪双宝蹲在他的右后方,手里攥着两块石头,一磕一磕的摆弄。
两秒钟后,汪宝强入镜,道:“水来了,唐叔你喝水。”
“我不喝,给你二叔喝吧。”
汪宝强又凑到王大伦跟前,面对面坐下,笑道:“二叔,给!”
王大伦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纠结,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汪双宝也瞥了他一下,显得极为渗人,问道:“凤鸣,想家了吧?”
“想,咋不想咧?”
“那让你二叔,送你回家吧?”
“现在还不行,我钱还没挣够咧!”汪宝强傻愣愣的说完,捧起水壶,自己也喝了一口。
按照往常的路数,此刻就该动手了,而王大伦手握住镐头,却迟迟没有动手。
汪双宝却在他身后,先行挥起了镐头。
而汪宝强见他的动作,不禁脱口而出,道:“唐叔你做啥?”
王大伦迟迟不肯动手,之前又用各种理由拖延,汪双宝早就看出他心软了,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是王大伦动手就算了,要是还不肯动手,他就把两人一起干了,到时候不但没人分钱,还能多得一份。
汪宝强话音方落,就见王大伦眼睛骤然圆睁,来不及细想,重心一偏,身子往旁边就倒。
“砰!”
汪双宝的镐头,蹭着他的大腿狠狠砸到地上,碎石崩溅。尽管镐头是道具用木头刷上漆做的,但擦在大腿上还是让王大伦一阵火辣辣的疼。
而汪双宝从后面偷袭,本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真没想到会落空,顿时一愣。
“啊!”
王大伦则狼狈的滚了两圈,捂着腿,痛的青筋迸露。他这不是演,而是真实感受,此时的他更是惊讶,他没料到汪双宝会要连他一起都干了。
汪宝强完全吓傻了,连滚带爬的站起身,缩在一边。
汪双宝根本不理会他,只拎着镐头,向王大伦一步步逼近。俩人目光相碰,一个凶狠,一个冰凉,用不着开口,彼此的念头瞬间通透。
王大伦看着对方到跟前,正要再次挥镐,忽捡起块石头,朝他脸上就扔了过去,随即手一撑地,整个人顺势往前扑。
汪双宝下意识偏头,却觉腰腹间一股大力传来,猛地被他撞倒在地。
“咣啷”一声,镐头脱手。
王大伦在上,汪双宝在下,扭打,撕扯,挥拳,踢腿,下一秒,又换成他在下,对方在上。
俩人的安全帽都已经掀掉,矿灯滴溜溜的滚出老远,在角落里放着铮亮的光。一抹照向洞顶,岩石交错着木梁,厚重高远,那似天堂;一抹照向地下,铁轨铺碾着煤滓,腐朽肮脏,那似深渊。
洞中变得更暗,只余汪宝强头上的一盏灯,孱弱的映着那两只黑影,在漆漆的矿洞里翻滚、碰撞,就像荒原上的两只野兽在互相撕咬、搏杀。
“呼哧!”
“呼哧!”
幽闭重重的空间,传来俩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衣服磨蹭到碎石上,出的沙沙响动。
“啊!”
此时,就见某个黑影借着翻到上面,双手揪住对方的脑袋,使劲往下一磕。底下那人惨叫一声,顿时不再动弹。
随即,那黑影扶着洞壁颤颤起身,又踉跄的回走两步,拎过镐头,对准那昏迷的家伙,狠狠补了一下,自己却用力过猛,“扑通”栽倒在地。
汪宝强立即看过去,矿灯一下子打到那黑影的脸上。
灯光一亮,就见那张脸,像刚从地狱里爬上来,满是一块块的黑色污迹,双眼却透着凶兽般的红光。
这黑与红,交织在一起,就那么触目惊心的,充满原始血腥味道的,暴露在光明之下。
?汪宝强终于支撑不住,转身就往出跑,一路跌撞。
“嘀嘀!”
此刻,在矿道外面,忽响起一阵急促的哨音,提醒众人马上就要放炮。
刘勇红扛着机器,慢慢把镜头拉远:空荡荡的矿洞里,只余下那黑影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试了几次,终究体力不支,最终没能站起来,呼呼的喘着气,动弹不得。
王大伦仰面躺着,看着斑驳的洞顶,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是救了那个傻小子感到欣慰,还是觉得自己的报应终于到了,这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轰”
镜头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