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无人去计较。
御书房又只剩下一人,角落有熏香燃成白灰,无声跌落,案后人攥紧的拳,也缓缓地松开了。
而花鎏所无法见到的是,他今日不曾束起的发,此刻宛如汇聚的星河般在身后淌了一地,一如那日,那女子点破他的心事时,随之被唤醒的铺天盖地的痛苦……
他常常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像这一片宛如自有生命的青丝,在他极力压抑痛苦之时,便会自己默默开始生长,仿佛想要代他宣泄出那些无法诉说的痛苦一般……
越是极力压抑保持清醒,它便生得越快……所谓三千烦恼丝,如此……贴切。
花鎏的指责,他无法反驳。她痛苦,他怎会不知……
而她痛苦,他就会好过么……
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她总是这般毫无预警地出现,打乱他原本所有的计划,一如十年前,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与美好,却也陷入极度痛苦与挣扎……
你说,世上人千千万,连我爱着你的时候你也刚好爱上我——这般几率渺茫的事都发生了,为什么要幸福……却这么难?
……
“啪——!”
弱水湖畔,清风徐徐,水波潾潾,天色大好,却有一声巴掌清脆响亮划破长空,花家宗主,被人当面掌掴,毫不留情。
“为什么?!”
即便隔着面纱,也难掩女子冲天`怒气,“好容易才将他们逼到这境地,你为何要多事!”
“是,是我不该。”
花鎏脸被扇至一侧,留下五道淡红的指印,面上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只是……你懂。”
女子怔住,沉默半晌,唇边才扯出一丝苦笑,“是……我懂。”
“我懂啊……”
爱一个人,怎会忍心看他受苦。
但若不懂,该多好,便可自私一些,任性一些,想要的,兴许便已得到了。
可偏偏……他懂,她也懂。
“她真该好好对你……”
她低头喃喃道,“若是和你一起,她定会幸福得多。”
“如果人可以决定爱上谁……我们大概都能幸福得多。”
花鎏摇头苦笑,“只可惜……天意总爱弄人,老天若也是人,他一定很喜欢看戏。”
这一句,终是让花侬笑了出来,她本也生得很美,只是平素都用面纱藏着罢了。
“罢,罢……这样也好,你做了你可以做的,也算安心。”
她伸手抚上花鎏的脸庞,看着自己留下的指印,有些心疼,“还疼么?一会儿……我帮你敷敷。”
“不疼。”
花鎏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那是,锁天牢的方向,“心比较疼。”
“也许我会后悔今日说的话呢。”
他忍不住叹口气,有些惆怅,“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如果他真的就此清醒,抓紧她再不放手……我大概便要绝望了。”
“放心,他不会的。”
却听见女子这般说道,花鎏扭头看去,便见到花侬轻轻摇头,“他便是这般执着的人,心中有自己认定的道,若被你说了几句,他便改了,便不是他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继续苦笑,“那时他们的点滴我每一幕都看得清楚,她的一切都让他沉迷,让他贪恋,却从未敢真的抓紧她,她的痛苦,她的绝望,都不曾动摇过他半分,失去她,又找回她,也不曾让他更改……也许即便再失去她第二次,第三次,他也不会改的。”
“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加悲观消极的人,他可以为想要保护的人与事牺牲一切,却唯独不敢抓紧幸福,就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资格得到幸福一样……”
“这样的人,这世上真正可以让他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那就让他再失去她好了。”
花鎏听后冷笑,“他自己不敢抓紧,凭什么要让她来受苦。就算他再爱她,再在乎她,却不肯待她好一些,这与不爱有什么区别?”
“也许……已经不远了。”
花侬叹道,“现在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十年前。”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个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走不进他的心底,最后却反被他推给了别人……她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了死亡。”
“她真傻……其实人这世上,会有什么放不下呢?”
“手执滚水,再痛也死都不肯放,可如果……连手也烫坏失去知觉了,想握也握不住了,便不得不放了。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他可以这样想,她为什么不可以?”
“也许这一辈子心里都惦记着永远也忘不掉,却也已痛得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人身边了。”
“你做好将她接应出宫的准备,我有预感……这一天,很快了。”
仿佛便是在回应这一句般,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远远地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花银在远处接手,可下一瞬,连带他的神色也起了变化。
“大人!大人!”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朝主子这边跑着,一边跑一边口中大喊,“出事了……汧国的使臣出现了!”
“他们说……”
“汧王愿以一死——换取公主千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