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一个教区,大面积感染瘟疫,需要前去帮忙处理,即日就得出发。
莫斯医生还道,以他本人的想法,原是要带了阿荣同去,也好现场传授一些防疫的技能给他。但柯西雅嬷嬷表示反对,担心瘟疫来势汹汹,生怕阿荣有何闪失,在陈香梅那里难以交待。
至于林先生的肺结核病情,咯血已经完全止住,照了两次X光,显示病情有所趋缓。仍由阿荣,配合一名中国主治医生,按照莫斯医生先前确定下来的诊疗方案,继续负责日常观察,记录诊疗结果。
没有了莫斯医生的严厉约束,林先生病房的来访客人,开始多了起来。这其中,留给阿荣印象最深,是见到有位嘴上留起一字胡,面容清瘦,身着长袍的人。林先生和杨女士,对这位到访客人尤其敬重,尊称他为“周先生!”。
杨女士把阿荣引荐给了周先生,还说起了他主动归还文稿的事情。周先生目光锐利,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阿荣一番,说了一句令他终身生铭记的话:“学医固然很好。然而眼下的状况,救亡比救命更为紧要!”
经过交流,阿荣才知道周先生,年轻时就曾经去过日本学医,以后却是投笔从文,如今就住在虹口那里多伦多路上。那里一带在上海,是文人聚集的地方。
阿荣心想这位周先生,大概就是杨女士之前说过,一再相劝她丈夫住院就诊的人。但是令他极其惊奇发现到,周先生称呼杨女士的丈夫,不再是姓林,而是直接喊作瞿先生。
周先生离开后,阿荣见病房没有了外人,终于忍不住好奇,向杨女士认真问道:“你家先生,我到底是应该称为林先生,还是瞿先生?”杨女士怔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男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阿荣才好。
她的丈夫并不吃惊,略有思索,对阿荣笑道:“就像你不叫格里陈,我也不是林先生。以后没有外人在场,你可以喊我为瞿先生。”
阿荣也笑道:“我真名叫做陈国荣,这格里陈的外国名字,是莫斯医生给叫出来的。莫斯医生是美国人,他大概是喜欢自己的学生,能有一个外国名字,叫起来能顺口。瞿先生以后,叫我阿荣就行!”
瞿先生道:“虽然你还不能单独给人看病,但这里是医院,我还是喊你做陈医生比较妥当,”他想了想,又道:“我看你好像不大懂得英文。学习西医,不能看通外国医科书,很难做好一个称职的医生。以后,你有空就来病房这里,我教你一些学习英文的方法。”
阿荣本想回答,自己有读过好多年日语学校,但随即转念,觉得这说不定会引起瞿先生的误会,以为是在明显拒绝他的好意,只好点了头应承道:“谢谢瞿先生,我一定努力!”
自此开始,阿荣每天晚间,都在瞿先生的病房里,接受好几个小时的英文辅导。
有一日都到了夜里九点多钟,瞿先生正在给阿荣讲解英文语法,病房里忽然涌进来,五六位前来探视的客人。有男有女,一时好不热闹。
令阿荣十分惊喜的是,在这群客人中间,竟有好几位是在画报上,见过的电影公司男女影星,其中有一位名叫程菲菲,不过是二十岁的样子,却是打扮极其时髦。阿荣以前,看过程菲菲主演过的好几部影片,如今见到真人,心里激动不已。
瞿先生把这些客人逐个介绍给了阿荣,除了程菲菲,其他的还有电影公司的袁导演、丁编剧、赵演员等。这位袁导演,阿荣也是在电影里见过的,因是他不仅兼做导演,也还担任过许多影片里的主角。
最后一位中年男人,瞿先生没有太多的介绍,只说他是张先生,在商务印书馆里做事。
而在把阿荣介绍给大家时,瞿先生很客气地称为“格里陈医生!”
众人皆是稀奇,想不到这家教会医院里,居然还会有个少年小孩,能替人看病。阿荣被了瞿先生如此有心抬举,自是满脸得意之色,尤其向那程菲菲多瞟了两眼,企盼在她明亮的目光中,能看到对他的格外欣赏之意。
袁导演对瞿先生高兴道,今天是利用了周六晚间,邀请这几位上海电影界的名人,与纱厂里那些最底层的工人们,直接进行座谈交流。尤其是青年工人,救亡热情高涨,希望今后利用工人夜校,能培养出一批文艺活动积极分子,教会他们如何排演节目。
瞿先生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绽放出难得少见的激动光芒。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位张先生一眼,对袁导演道:“你们的做法真是太好了。战胜强敌,民众是最根本的坚实基础。文艺也只有深入到民众里面,才能不断焕发活力。”
那位张先生对瞿先生暗中点头,意思是完全赞成他的看法。
瞿先生又道:“袁导演,我很希望你们认真考虑一下,以后是不是能在工人和学生中间,培养出一批热爱演艺,又具有个人潜力的骨干分子。比如,举办类似于训练班的活动,充实和丰富工人们的救亡力量。”
袁导演道:“瞿先生的建议,我们一定会认真研究,争取来年春天就能落实下来。”
这些探视客人前后呆了一个多小时,才肯离开瞿先生的病房。阿荣也随了大家一同离去,但那位在商务印书馆做事的张先生,却被瞿先生又留了下来进行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