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宁薇点点头,应了一声,眨眨眼,如释重负地朝她笑笑。
“那还好,不是我晚来一步。,”她轻声说,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认识他这是第九年了,感情果然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心里只有一条路,如果走在这条路上,那要不了多久就能走进他的心里,而如果没有那个缘分的话,怎么都不是没有办法的。”
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刻意,纪千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宁薇却看着她继续问道:“有件事情我有点好奇,遇风在病情加重前自己其实有察觉,我问她是不是和你有关,他没有否认。你知道这件事吗?”
宁薇还不知道傅遇风的右手被伤也是因为她的原因,但若说之前傅遇风可以提及的状况,她也心知肚明。纪千羽无声地点了点头,无声垂眸,有些艰难地低声开口。
“……知道。”
可惜现在已经什么都晚了。
“你知道就好。”宁薇朝她点点头,对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纪千羽猜到她要对自己说上一些指责的话,见此情况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这些日子压抑得太久,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不怪她,不是她的错。但事实已然无可阻止地造成,这让她极度压抑,见到宁薇的架势,内心深处觉得被痛快淋漓地骂一顿也许反倒是种救赎。她没有开口打断宁薇的沉吟,只看着她不说话,很快就见宁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向她看来。
“这话我说出来可能比较逾越……”宁薇咬着唇道,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原因而太过愧疚,进而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进而想要远离弥补什么的。”
纪千羽愣了一下,同样没想到宁薇开口是这样的话。宁薇在她的视线中稍显拘谨,又顿了顿后耸了耸肩。
“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不要想太多。许多事情的因果都很复杂,弥补起来没完没了,删繁就简的话,其实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对他,让他的这种付出或是牺牲来的值得。”
“其他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宁薇腼腆地笑笑,柔和地看着纪千羽,“不过有人跟你说过吗?他特别爱你。”
“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为了另一个人这么谨小慎微的样子。因为在乎,所以来得拘束,甚至还有些压抑,但是他提到你时总是笑着的。遇风这个人呢,平常总是看起来太过完美,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扛着,但是这样太累了……三年前谁都没有预料到他会得抑郁症,他的心里装着很多东西,尽管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其实扛得非常沉重。”
“但是你呢……是会让他露出很温柔的笑容的人,只有你。”
“所以希望你不要放弃,别放弃他,也被放弃你自己。”宁薇垂下眸,很快又抬起头来朝她笑笑。纪千羽怔怔地看着她,她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朝纪千羽张开手。
“我好像说得太多了,总之……祝你们一切顺利。”
她张开双臂,纪千羽看着她,慢慢地走过去。她们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无言地相拥,比这个烟青色的冬天来得更加温柔。
“谢谢。”两人松开之时,纪千羽低声说。宁薇听见了,只是笑笑,却没有说什么,拎起自己的随身行李,转身向安检口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朝她用力招手。
“再见——下次见一切都会好的!”
希望果真如此。纪千羽抬手朝她用力一摆,两个年轻姑娘各自转身,坚定地朝着自己该走的路,一步步踏实向前。
纪千羽出了机场大厅,却没有马上回去,在外面坐了一会儿,仰首看着机场的抵达时刻表。维也纳开往这座城市的航班四十分钟后抵达,一切顺利,没有延误,这么说来,一个小时后她就能再次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纪千羽等待的姿态颇为沉静,一个小时后,又一波人流团簇着向出口涌来,纪千羽没有看向那边,也没有动,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方才抬头看去。
轮廓极深的黑发年轻人正专注地看着她,英俊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冰蓝色的眼睛剔透多情。他见纪千羽望过来,朝她绅士地微微俯身,随后露出个大大的笑意。
“小姐?”他轻快地说,用力搂了她一下,“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利亚。”纪千羽笑笑,抬手回抱了他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利亚只亲昵地搂了她一下,随后很快放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会儿,想起一件事,眼中又带了些许迷惑。
“小姐是在这里等这班飞机吗?”他略带些吃惊地问,“您对家族的接受度要比一年之前更加高……吗?”
他仔细地看了纪千羽两眼,摇头否认自己的结论。
“不,看上去不是这样的。”
“别想太多,只是知道是你过来,又恰好之前来机场送人,所以等了你一下而已。”纪千羽耸耸肩,站起身向前走,利亚跟在她后面,一路左顾右盼,显得兴致勃勃,不忘好奇地问她:“小姐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这个简单。”纪千羽摇摇头,拦了辆车拉开门坐进去,利亚自觉地钻进后座,听见她的话后短暂地顿了一下。
她说:“如果不让你来,温斯特家还有谁有把握把我劝回去呢?”
“这么想想,果然不是我来不行……亏我还以为他们是体恤我思念小姐多时,成全我一次呢。”利亚自己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探身到副驾驶,歪头去看纪千羽的表情,“说起来小姐你叫我提供给你的资料,用上了吗?”
“用上了。”纪千羽答,抬手看了下自己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
“具体效果如何,就看之后的检验了。”
利亚笑着看她,配合地鼓了两下掌:“小姐发现自己的所有卡都解冻了吧?决定好了吗,这一次跟我回去?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出乎他的意料,纪千羽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恩?利亚意外地直起身看着她,无声地用眼神询问着原因,纪千羽稍稍抿唇,过了一会儿后低声明确道:“不一定。”
“为什么?”利亚这一次也惊讶地直接问了,这一次直接带上了非常具有诱惑力的细节,“家主如今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坚持要找你回去,夫人从中阻挠了多少次都没有用。虽然不知道家主突然抽的什么疯,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小姐你有没有仔细想……”
纪千羽回头看了他一眼,利亚惊觉失言,迅速闭上了嘴。
“我有仔细想。”纪千羽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但是……我回去之后,就算真的去争,能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掌权家族企业,跻身名流圈,延续温斯特家族荣耀?”利亚张口就来,见纪千羽无动于衷的样子,无声地耸了耸肩,轻轻补上了一句。
“还能变强啊,变强多好,以后再也没人能夺走你珍视的东西,你想留住的东西,不用怕被别人夺走,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纪千羽慢慢转过身去看他,眼中满是恍惚与迷茫。利亚笑着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纪千羽的头发。
“虽然不知道小姐你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要在这里留一周,一周之后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您自己的决定,我绝对不会强迫您。”
纪千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转回头。两人之间的德语交流告一段落,出租车里的广播电台里是她最近更加熟悉的中文。她托着腮看向窗外,不期然想起傅遇风之前纠正她读音时候的那句话。
你的名字在中文里很有画面感,像是很多雪白的绒羽漫天飘飞的样子,或是一只看起来羽毛干净蓬松的鸟,听上去和读起来都很柔软。
她的眼神也不自觉柔软了一下,随即重归迷茫与黯淡。现在她的中文已经说的非常流利,然而那个对她这么描述的人……
也许要失她明天的约了。
校庆的这一天终于来临,学校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成堆聚在一起的学生,各种装裱未装裱的画作沿摆了一路,优秀学生作品则和历代优秀毕业生作品一起,摆在学校的藏品美术馆里,供全校师生和到访宾客欣赏。
这是全国最为知名的美院,培养了国内画坛活跃的一半画家。这是个比较容易出功成名就人才的学校,若是平常不觉得有什么,那无疑能从现在的情况里看出端倪。各色豪车将学校围得水泄不通,挨挨挤挤地停在一起,进来也需要一番力气。维持秩序的老师和志愿生穿着单薄漂亮的礼物,忙得热火朝天,冬天里额头也沁出了细汗。
而这些热闹和礼堂后台通通没有关系,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能容纳全校所有师生的大礼堂陆陆续续涌进了许多人。
上一次学校大肆庆祝还是九十年校庆的时候,自然比不上如今百年的规模气派,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觉得颇为新奇。有人悄悄挑起一点后台的帷幕朝前台看去,见到人群顿时咋舌,有些震惊也颇为高兴。学生们在后台叽叽喳喳地化着妆,兴奋地讨论着等下的演出,纪千羽悄无声息地上好妆,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静静地出神。
江路晨和姚雨菱的话剧组自然也在后台,中间也隔不了多少距离,聚在一处站着。杜若晓在其中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时间那一圈的所有人都眼神闪烁地朝她看来,杜若晓见状更加得意,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两度。
“哎呦,你们看见她那身衣服了吗?薇彻当季最新款哦,灰姑娘女神为了这身新衣服是不是又省吃俭用了一学期,才买来这身礼服今天充门面用啊?”
周围的几个女生顿时笑了起来,男生们的视线也在她身上,带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纪千羽恍若未觉,根本不搭理他们这里的骚动,杜若晓得寸进尺,掩着唇窃窃地笑了两声。
“不过她前天来寝室住了诶,好像最近连兼职都不做了,攒够买礼服的钱之后就不做了吗?还是说其实是被哪个野男……”
纪千羽转过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杜若晓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噤声,她虽然对纪千羽各种看不惯,但有时会莫名有些怕她也是真的,如今纪千羽的眼神也并没有那么冷厉,然而不知为何,她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气焰骤然就消了下去。
消下去就算了,杜若晓悻悻地闭了嘴,一边却又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纪千羽现在看她的眼神更可怕了,像是在看一粒不入眼的尘埃,根本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可是凭什么?!她又生起气来。
此时杜若晓还在编排什么话,纪千羽已经无暇顾及,总归今天就是她的死期,不用她动手,一切自将进行。她抿了抿唇,破天荒地自己出去拨开一点帷幕看了看,视线在满场的热热闹闹,依然没有发现傅遇风的身影。
就算自己已经换上了最好看的裙子,妆点成最美丽的样子,那个自己最想让他看见的人,依然不知所踪。
纪千羽无声敛眸,很快又抬起头看,视线坚定地看着前面。
不,她依然相信……他一定会来。
她的节目在晚会偏向后半的时段,一个个节目按顺序热热闹闹地演着,她在后台按照调度随时待命,等到自己上场时面前已经摆了一架三角钢琴,纪千羽在琴凳上坐下,手抚过黑白琴键,一时百感交集。
她在提出要弹这首曲子时,与傅遇风尚且只有你我。而今时过境迁,他们却又卡在之间这里上下俱难,回首追溯,每一步竟然都走得如此坎坷。
可是她还没有放弃。
手指放在钢琴上,纪千羽垂着眸,缓缓弹出第一个音。这首钢琴曲名字来得缠绵,曲调却带着如夜月下涓涓流水般的冷。聚光灯凝聚成一束打在她的身上,她坐在光中,看不清舞台下面的脸,手指在琴键上划过之时有些恍惚地想,原来竟然是这种感觉。
身处人群中心,只有一架钢琴可以陪伴。站在掌声中间,一切都看不见。
傅遇风也是这种感觉吗?可是,他会因为想起一个人,而心中稍觉温暖吗?
就像她想起了他一样。
钢琴曲不长,五分钟时间,她在台上平稳地坐着,没出什么岔子,琴键的声音却如同泣音。曲终落幕,她在掌声中鞠了一躬,静静地退了出去,没人追究为什么校庆时要弹这么一首曲子,没人记得这曾经是一首双钢琴弹奏曲,也没有人看见,傅遇风曾经出现过的影子。
纪千羽一个人离开后台,靠近帷幕处黑漆漆的没有灯,另一边是新节目的声响,与观众愉悦的笑声。她一个人贴着昏暗的墙慢慢向前走,忽而若有所觉般,抬头看了一眼。
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傅遇风站在那里,侧对着舞台,不知道来了多久。他定定地看着纪千羽,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开口说话,纪千羽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抬手抹了下眼角。
果然又哭了。她向来觉得哭毫无用处,遇见他却变得总是要哭。
也许是终于知道了哭泣时有人会为自己擦去眼泪,所以接受了这样脆弱的自己吧。纪千羽站在原地,一眨眼就有连串的泪珠落下来。她狼狈地用力擦着眼睛,看见傅遇风看了她片刻,慢慢朝她伸出手。
“千羽。”他低声说,声音因久未开口,带着一点沙哑。
“过来。”
纪千羽点点头,毫不迟疑地向他走去,却在手搭上傅遇风的手时为之迟疑。她知道傅遇风如今很抗拒与人接近,她也不是过去的自己,费尽心思也要拉住他的手不放开。一时只敢把手虚悬在他手的上方,隔空相贴,有些无措地抬头看他。
“你来了,我很……”高兴……
剩下的半句话她没能说完,傅遇风微微垂目,手向前递,将她的手握进掌心,而后上前两步,将她抱进怀里。
“走到这里很难。”他沉默片刻,低声说,将她抱得更紧。
“但是我知道你在等我。千羽……”
“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