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
柳承青知道那是灯,他已经熟悉了这幅景象,在这个幻境中,他实在已见到这个景象太多次了。
他眯起眼睛,避开那现在对于他来说过于强烈的光。光却移到了面前,有人伸出手,微有些粗糙的指腹触碰到他的皮肤,攫住了他的下巴,又稍一用力,将他低垂着的脸抬起来了一点。
“柳师兄。”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柳承青没反应。
捏住他下巴的力道突然大了,他痛得皱起了眉。
“柳师兄到如今,还是对我不屑一顾么?”那人冷然道,手更加收紧了。
柳承青抽了口气,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看见一张脸。
这张脸十分普通,不算难看,但也绝称不上好看。
现在这个人盯着他,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你还记得我吗,柳、师、兄?”
柳承青没听见似的,像在走神。
但他只是太疲惫了,也太倦乏了,根本连动一动嘴都懒得。
尽管他已经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那是一个和他的相貌一样普通的名字。
“也对,毕竟柳师兄从来不将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放在眼内的,”这人露出一个冷笑,倒显得分外狠厉,“就算随手杀了,想必也是转眼便忘。”
柳承青感觉到那几乎要捏碎他下巴的力松开了,然而下一瞬,吊着他手腕的力也猛地没了。他的身体向下一坠,悬空的脚底踩到了实地。他早就没有力气了,根本站不住,膝盖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又朝一侧摔了下去,赤|裸而满是伤口的身体撞在又硬又冷的地面,激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哆嗦着,眼睛扫到那个人,只见那个人嘴边仍噙着冷笑,只拿余光瞥着他,连头都不屑低一下似的,像在看蝼蚁。
“真惨啊,”他凉凉地说,“你在浮空仙岛上出手偷袭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今天呢?”
柳承青蜷着身躯,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气,他只觉得身上很痛,又很累,他只希望一切能快些结束。那人似乎还在说着一些什么,但他已经连听都听不进去了。
所以最后,当胸膛处传来剧痛时,他看着贯穿胸口的利剑,甚至感到了一丝解脱。
接着却又是新的幻境。
树木葱茏,鸟语花香,再远一些的地方可见村落人烟,山峦叠翠,似是一处世外桃源。
柳承青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黑色衣袍,这是他叛逃玄清宗之后穿过的。
近处忽有一阵喘息声和衣衫摩擦声钻入耳中,他不由一僵,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在一片树丛稀疏的枝叶之后,有两个男人正抱成一团,吻得热烈。
柳承青这一看,脑中却嗡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轰然倒塌——
那个跨坐在别人身上的,不是他的师父又是谁?
周围的事物好像都不存在了,他还来不及多想,他的身体便已本能般的做出了反应。他往前冲去,没到一步却猛地撞上了什么,被撞得跌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起身,想再往前,又被阻住了。他睁大了眼,这回总算不再硬冲了,只是伸手往前一摸,竟似摸到一面坚硬的墙壁。
他将两只手都伸过去,也推不动,这堵看不见的墙就这样毫无道理地横在了他的身前,把他和他的师父隔绝开了。
此时他的师父与他还不到一丈的距离,他却只能看着他的师父与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他的师父显然是沉醉其中的,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情动至极,不然为何他满脸绯红,半阖的双目中微光闪动,里面饱含着的情谷欠与爱意似要流溢出来了一般呢?又为何他口中逸出的声音那样动人,勾得人的心都能彻底酥了呢?
柳承青恨不得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不再去看去听,然而他竟又舍不得,只因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师父了,而且这个样子的师父,是这么的……美丽。
这样的美丽,他从未见过。
柳承青像身在冰窟,他冷得浑身发颤,不觉间已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一道血线从嘴角处蜿蜒而下,他也顾不得去擦,他甚至根本都没有发觉。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些虚幻的影子,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依然不可能不为之所动的。
他的手掌按在透明的墙壁上,抠得指甲裂开了,鲜血直流,他也感觉不到痛。他只是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师父时的情形,又想到眼前这样的事情,在这血玉之外,或许正在发生。
他终于无法再看下去了,他痛苦地蹲了下去,还来不及伸手捂住脸,眼泪便已止不住地滚落在地。
这下他也不管了,干脆直接蹲在这里,哭出了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周围的事物是何时变了模样,等他哭得流不出眼泪了,他才发现,四周很黑很黑,黑得看不清任何的事物,包括他自己。
他想动,却动不了,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这情形却有些熟悉。
他记起来了。
这是刚被封印进血玉时的情形。
他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不知何处在一阵一阵的钝痛,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是,已经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幻境中那些虚假的影子。
只有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