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寰面色冷凝,恶意低声道:“老臣遵先帝旨意,迎三皇子为新帝,并无异议。”
话毕,众人纷纷下跪,朗声齐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之重,可震寰宇。
容妆眸盯地面,青褐色沉重的地板上漾着柔和的光泽,连顶上巨大宫灯的明朗光芒倒映在地上,都转换为温润无比。
她略微侧目,用余光看着殿内唯一高立之人,他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面色冷凝,紧紧盯着龙床之上已逝去的明宸帝,仿佛这一声声万岁充耳不闻,都只是在对他人呼唤一般。
苦涩的笑渐渐攀上脸颊。
她终于做到了,终于。
***
天色一连着阴翳了三日不见光芒。
岁暮天寒,古树枝干早失葳蕤苍翠之态,矗立在宫道两边,唯余枯枝缭乱。
如霜大雪不遗余力的从天际洒下,处处尽是白茫茫一片,宛若细细银沙洒遍。
即使有宫人定时清扫,眼下积雪却也足有半尺厚,可见雪势磅礴。
阑廷后宫,内刑司。
此刻正是傍晚,雪纷纷落下,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晦暗深褐。
大朵大朵的阴云仿若染了浓色的棉絮般,悬伏在深深夜空中,令人看着便觉压抑惊心。
这是阑廷二十年间最大的一场雪,一连三日未歇。
而阑廷明宸帝,亦在这场仿若永无止境的漫天风雪中离世。
白洁无暇的大雪宛若处处缟素般,以一种自然的方式为这个骁勇的帝王祭奠。
容妆跪在院子里,眉眼沾染了雪白,灵黠的眸子借着盏盏明灯顾盼四周,深知这一方天地,不知弥漫过多少血腥肮脏,枉死了多少清白人命。
偏偏却是证明天家威严不可侵犯的最好存在,没人可以驳斥。
容妆身后同样有大批女子循序跪在地上,各个着素衣白裳,褪尽铅华,为她们的帝王夫君戴孝。
她们都曾是阑廷至尊至荣的女子,风云骤变间,不过牵系在一人之身。
容妆亦是一身缟素,外套白缎薄袄,如瀑青丝垂落,只簪着一朵白绢花,雪花漫在发上,犹如黑夜里傲霜而放的瓣瓣白梅,素净清幽。
积雪盖过膝盖,寒凉如许,有啼哭声萦绕在耳际,一声盖过一声,仿佛没有止境。
声音里充斥着女子的无助与悲戚,声调纤细飘渺,让人聆听之下犹感置身地狱。
容妆抬头喘息间,有白雾缓缓升起至眼眸前,几片雪花落在眉心,仿佛真的沁心入骨一般的寒凉。
鬓边碎发被风打乱,凌乱的拂在脸颊周围。
容妆想,大抵天地也为明宸帝憾惋悲恸,所以大雪至今日已持续了三日不歇,飞禽走兽早已俱绝,人迹亦罕出。
目光游弋在周围,她排在最前列,这些人,都是要为明宸帝殉葬的,这其中有御侍宫人,无子嫔妃。
而容妆,她是明宸帝的御前侍女,首当其冲便是第一人。
可是,容妆不想死,当然,这里的人谁都不想。
容妆亦为她们不值,入这深宫御苑大抵也非她们所愿,明宸帝对于她们来说也并无太多情分。
大抵有的女子多年都不曾得见明宸帝几面,生时不得亲近,死却要陪葬,落得凄凉至斯。
宫闱之中,人心尤为凉薄,命运亦最无常。
容妆沉浮这深深宫阙多年,后宫嫔妃斗争司空见惯。
左不过围绕着子嗣、后位、帝王宠爱,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生存下去,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殉葬时辰为戌时初,还有一刻,不知因喧闹亦或寒冷,容妆身体有些哆嗦,也许,还有一丝惧意。
倘若自己思虑错误,倘若真的成为他的弃子,今日岂非她的死期?
她现在只要静静等待,转机一定很快出现,他不会任由自己这样死去,一定不会。
念及过往种种,容妆不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快五年了。
尤记得她初入宫那年,方才及笄,星霜风露岁转,如今已近双十年华。
天冷风紧,寒冽的北风携裹雪花打在脸颊,容妆半眯着眼睛。
恍惚间看见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神色依然倨傲如霜,宛若天人。
乔钺还是来了,来救她了。
容妆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终究忍不住了。
意识渐渐迷蒙,昏迷之际,清楚听见他的赦免,君无戏言,她的思虑,终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