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后苑植有大片的梧桐,时令过却,唯见疏影苍苍,银幕素雅,却也韵味独具。
对于这里,容妆一直留有特殊的记忆。
她喜欢梧桐,诗经中曾有记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其意言明了梧桐秉姿之高雅,更常与凤凰相系连,而容妆则更爱梧桐高大挺拔,根深易成活。
容妆站在青石低桥上,手扶着雕花栏杆,慢慢往梧桐近处走去。
雪瓣洒落在脸颊,心下不由怅然,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容妆目光幽邃,仿若透过眼前的苍茫铅素间,遥望回溯流年里已逝去的光景,回忆初见时那些被光阴遗落的美景良辰。
容妆站定在梧桐树前,目光幽柔,直直的眺望着青石低桥的那一头,仿佛还能透过时光的罅隙,看到五年前与乔钺初见那场画面。
彼时尚是初冬时节,天间亦是洒落着细碎小雪,簌簌溟蒙。
容妆才十五岁,少女仪姿姽婳,清透泠然,抵着落落雪影,孑然伫立在梧桐疏影下,素手执玉笛,笛音冷寂萧瑟,尽是悲戚之感。
一曲方落,四周静默无声,唯有清浅掌声传来,落在容妆耳边,尤觉凄清寂寂。
容妆见到少年临风而立,一袭黑衣在这天地素白里分外耀目,仿佛一切自然景物,都只是为他作底色,只为衬托他的卓然出众,傲骨凌云之姿。
彼时乔钺亦不过十五少年,眉宇间却已有凛冽厉色,缓缓从低桥桥头望着容妆,一步一步,分风拂雪而来。
雕阑曲处,四目相视。
容妆问:“你是谁?”
“乔钺。”
这是容妆第一次与乔钺咫尺相距,亦是她的另一段开始。
容妆当时虽未见过乔钺此人,但却对他的名字耳熟能详,三皇子乔钺,她的父亲容策时常提及,容妆即使当时不谙权术之道,但亦明白容策追随乔钺,乔钺对容家而言,是主上。
可容妆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此时她很不快,容夫人刚逝世不久,她心里实在难忍思念与悲痛,独自吹笛怀忆。
容妆擅笛正是容夫人所授,据说,容夫人年少之时,笛如仙音,一曲倾人心。
突兀被人打扰,且还是陌生之人,容妆自然不开心,声音也冷了三分,“虽是身份高贵,可随意擅闯他人后苑,是何道理?”
乔钺轻笑,顾自道:“笛音甚美,但多悲戚之意,失了韵味,可惜了。”
容妆对此话倒是赞同,“不劳你说,我自然知道。”
乔钺闻言笑意越甚,盯着容妆如墨双瞳,清澈如花间晨露。
乔钺也从没见过如此灵黠透彻的女子,一时觉得跃然,笑道:“姑娘脾气可够大的,我只是随便走走,不曾想就走到了这里,岂非缘分?”
“既然如此,那还不速速离开?”容妆手上的笛子横栏在身前,面色不耐,然而心思却落在那‘缘分’二字之上。
“不急,我总要找到路。”乔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容妆,姿态上便已将气势泾渭分明。
容妆抬眼看着他,身高方到他锁骨间,一时也觉得气势黯了几分,烦躁的瞪了一眼,“哼。”
容策匆匆而来,迈着大步急促唤道:“妆儿。”
容妆与乔钺纷纷看向他,容妆叫了一声:“爹。”
乔钺凝视容妆,笑道:“原来你是容策的女儿,难怪性子也如此直率特立。”
“和你没关系。”容妆不耐,沉声低喝道。
容策至二人面前,对乔钺拱手作揖,肃然唤道:“公子。”
因为乔钺身份特殊,为防疏漏,容策在外从不称三皇子,只叫公子。
乔钺颔首,瞥了一眼容妆道:“将军真是教女有方。”
容策瞪了一眼容妆,忙道:“这是老臣的二女儿,容妆,少不更事,哪里得罪了公子还望见谅,不要同她一般计较。”
乔钺勾唇一笑,抬手虚扶了容策一把,故作温和道:“你我之间哪里需要如此见外。”
容妆撇撇嘴,低声道:“真会收买人心。”
容策觑了一眼乔钺,不悦道:“回房去!”
“知道啦。”容妆甩袖离开,至几米远处,回头一望,正对上乔钺追寻过来的目光,促狭的回过头,不再留恋的离开。
乔钺微微笑了。
而他的黑衣墨发,在这素白天地间,亦成了一道独特剪影,若一幅清远画卷,深深镌刻在容妆内心一隅。
大约,也算是值得回忆的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