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好,人人自危足不出户。我爹不去买猪也不出摊,起得老早就坐在门口盯着我,像是知道我管不住自己到处跑。
宋黎很久、很久都没回来,真的很久,久到院子里的鸡鸭都被我盯怕了,一见我就四蹿。日子突然没味了起来,我不是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门口发呆,看看屋檐上流下来掉在我面前的雨水,在房间里玩玩迷了方向的蝼蚁。
直到我觉得我的一生就要在这院子里结束了的时候,宋黎可算回来了。
“月河。”他神色无异,坐在床边轻轻叫我。
我刚入睡没多久,听见他叫我,便婆娑着睁眼,“你回来了。”
“嗯。”宋黎轻轻应道:“我们去东巷。”
我顿时来了精神坐起身弹开眼,立马跳起来到角落里提起壶倒了些水,胡乱洗了一下,又把被子攒得高一些,看上去好像人还在里面似的。弄完这些再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宋黎只是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巷子里显得异常安静,因为都是些穷人家的住户,过道便很窄,只够三人并肩,宋黎走在我边上。夜悄悄的,忽明忽暗的鬼火在路边闪烁,我心下惴惴,不禁往宋黎身边靠去。
家门口的小黑猫抬起头看了看我,也跟了上来。
暗夜之中,偶尔有狰狞的面孔迎着点点鬼火冒出,一条路走完我的背上已是冷汗津津。
我一出现在道上,便引得许多亡魂瞧了过来,我做人以来真的头一次见这么多的亡魂,大气不敢出,虽目视前方身体却又往宋黎那边靠得更近几分。
“怕什么?他们动不了你。”
宋黎始终气定神闲,我心下却依旧不安,我一咬牙就猛地环住宋黎的手臂,展开我最谄媚的表情,讨好地说道:“宋黎,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宋黎淡漠的眼角染上笑意,悠然地往前走。
我自然把这当作默许,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我把你怎么带出来,就怎么把你带回去。”他的话跟夜风一样抚人心绪。
如果回不去,我也不怪你,也当是我欠你的(哭泣)。
等到了刘宅,门口原本不肯离去的怨鬼不知所踪,只剩一道歪斜的门抵着门扇疲惫地摇摆,跟来的小黑猫率先跳进刘宅。
我自问没有勇气进去救它,我觉得如果进去死得会比它早些。
我问宋黎道:“他人呢?”我攥着衣角的手不由自主地更紧了些,“上一次这门还有两扇的来着。”
宋黎:“我前天来的时候撞掉的。”原来是宋黎前几日觉得有猫腻,又来了一趟,门口的那鬼怎么也说不通,不让他进去。宋黎生前便是有热血的,许久不曾冒出来的莽撞给勾了出来,烦得也不说什么礼仪了,抬手就把这扇门和薛锦打进了院里。
我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就被宋黎往右边一扯,吃痛地连退了几步站在了他的右后方,刚想骂他,就见一个满头湿漉漉的人影站在我面前,我定睛一看,他头上竟全是污血。
他垂着头,带着哭腔可怜道:“我家里有耄耋双亲,还有怀孕的妻子,我想,我想回去,”说着就抬起头,莫名地发出瘆人的笑声,提起双手向我伸来,脸开始变得扭曲,“我看出来了,我看出来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你替我回去好不好?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场景看着着实心惊。
我都没看清宋黎手指做了个什么动作,就看他拿着展开的扇子伸手挡住了那鬼魂的去路,那鬼魂似乎也有些诧异,但有了阻碍更发起狠来彻底扭曲了躯体要靠过来,吓得我赶忙后退。而宋黎从容不迫,只是手腕微弯轻轻一抖扇面,就将那鬼弹开五六丈外,他收回手,神情淡漠。
我心中紧张激动交杂,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鬼影,见那鬼怪扭曲着身体就又要冲上前来,我听见自己惊恐叫道:“宋黎!”
宋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迈开腿轻点地面,以极快的几步就到那鬼跟前站定,抬手飞快地合扇,扇柄点在士兵额间的那一刻,那鬼似乎霎时被抽去所有力气,茫然地抬头看向阴暗的天空后化作尘埃随风散去。
原来这就是消逝,我之前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宋黎转头看向我的神情带上几分担忧,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走吧,先进去。”
我缓过神连忙称是,能力大的是大哥。我又回头看了看巷口依旧对我虎视眈眈的“人”。
“别看了,他们不会靠近的。”宋黎转身率先走了进去,身后几缕黑丝轻轻飞游到巷口,幻成了一道屏障。
我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这应该是我第二次离死亡这么近,却依然陌生害怕,我越发觉得死亡是个可怕的东西,即使我死过一次,这东西依然让我心惊。
头顶的天,虽是无云却依然看不清楚,没有月亮的夜晚,就是孤寂的,若没有宋黎,消失的或许是我。
“其实刚才那个鬼有点可怜,消失在这种日子里……”我轻声对宋黎说:“如果是我,我想要一个好天气。”这是我短暂生命的唯一夙愿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前面的宋黎身形一滞,又大步往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让你留着你便死不了。”
我觉得他的话听着莫名悲戚,明知他不会回答,但还是故意问道:“宋黎,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没有为什么。”
我还要说些什么,宋黎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便识趣地闭了嘴,那只原先跟着的小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跳到我身边“喵呜”地叫着。
院子中央站着一个背对着我们的红衣公子,手里提着一盏纸灯,红衣似血过分张扬,那人正抬眼打量着堂前摇摇欲坠的牌匾——有蒙灰“碧霄”二字。那位公子听见有响声便回头看向来人。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虽有人型,但面容苍白,气息只进不出,不似活人。那公子看着约摸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目清朗,风采卓越:眼里像装进过千万场飘雪——看遍苍茫;嘴边似吟过无数首悲词——悟透落魄。青丝未束也未破坏他的温润神情,安静地垂在身后像是他短短人生里所有无能为力的悲戚。
“他是薛锦。”宋黎解释道。
不难看出他生前也是一个有气骨的青年,可惜了这么好的公子,却被困于执念之中。
薛锦微微勾起笑容,他应该是许久没有笑过了,那笑的弧度显得僵硬而诡异,“宋公子,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月河。”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作祟,我竟然无端生出些同情。
“两位,移步后院再说吧?”薛锦做派高雅,堪得起公子二字,长得模样俊逸,神情真诚,我心下一反之前的害怕,还没等宋黎开口就跟了上去。
踮着脚瞅着地上哪里有空地便踩哪里,只是偌大的府苑破败得离奇,地上到处是枯叶枯枝——按理来说像这样的废弃的院子应该是草木横生才对的。
绕过正厅,我们三人贴着墙往后院走去。
往深处走多少都有些让人不安,我看宋黎也只是安静走着,神色未异,便不好多问。一路上枯叶遍地、房屋破落,但不难看出这里曾经应该也是个好地方。
跟着薛锦走到一处很小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株很大梨花树,早春也是梨花开的季节,就算是今年的早春比以往都冷上许多,梨花也开了不少,七七八八地落了一地。
真是奇怪,为何整个院子的草木枯败得都差不多了,偏偏这株梨花树长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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