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地踏了进来,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刻意避开与他谈话的契机,只不停地斟茶满上再喝完,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提了的时候,却听见后面幽幽的一道声音——
“轻薄了人就逃跑,小阮,这就是你的胆量吗?”
我尴尬抬头正对上其他三人怪异的眼神,一口水就要喷出来却又想咽下去,结果呛进喉中,猛地咳嗽起来。
我指着宋黎惊道:“你,你不许乱说啊!”
“好,我不说。”他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他那把该死的破扇子,怡然地扇了起来,神情自若,嘴角噙笑,活脱脱一个大尾巴狼。
宋黎到底懂不懂“别乱说”和“不说”的区别啊?
果然那几人眼神都有些怪异,我顿时觉得我回天界的机会又渺茫了几分——往后传到天上,我如何去见从小教导我礼义廉耻的大哥呢?我又如何能有底气骗渡惠说自己修得上道已无情欲邪念呢?
欲哭无泪!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警告自己下次再不许冲动了。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我望向手的主人,见他笑意更深,我心里的不安蹿得更高了。
“好了,你别懊恼,我不说便是。”
“……”宋黎啊!从前没发现你竟是只大尾巴狼!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说不说还有什么区别吗?
宋黎见我神情扭曲,抽搐着嘴角,就差出声大笑了。
我有些恼火,只恨自己成了凡人越发不济了。
过了一会他们几人嘀嘀咕咕了什么我没听清,我只是红着脸咬着茶杯,想要立马死去,简单过完我这短暂的人生就结束,也好过我往后都要记住这该死的一天。
我想逃离宋黎身边,这厮却拉着我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放。
正当我羞愧难当想方设法地想要逃开时,宋黎单手将我扶起,“小阮,让君衍将内丹逼入你体内。”
我愣愣地点头,脑中还是宋黎唇上的触感,还没怎么思量就已经走到君衍跟前站定。
暗夜云海突然翻涌,云雨雷霆出幽入明,一股真气沿着万物气息强行输进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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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君衍刚把内丹强行封于我体内,我正是体虚的时候,他却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不能耽搁,也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我没什么力气去推敲他的想法,只窝在宋黎怀里弱弱地吐息。
小腿突然有暖流涌上,我抬眼对上春媱担忧的神情,咧开嘴角感谢地看了她一眼。春媱真是如旧,美到让我觉得整个院子的花容都不及春媱鼻间的一颗小痣。我从前认识的春媱像是清晨未隐的月,现在的春媱又成了夜晚江边的烟火,我又想起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亦觉得有些心疼——这些痕迹是为我所留。
宋黎问我到底该不该戳穿春媱,我避而不谈是因为我觉得她如此做的缘由在我,而宋黎来问一个受益人春媱的罪行,想必也是想放过她,因为我和她本就是一丘之貉。
春媱早就命人备好了车,甚至套了垫子。
宋黎扶着我坐了进去,我强打起精神打开窗,对站在外面的春媱说道:“春媱,仓旸城真漂亮,你好厉害。”我看着她号令众人,毫无惧色,与我记忆里的那个胆怯的春媱相去甚远。
她只是柔柔地笑了笑,“是你的话,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春媱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整个三界都说我是一无是处的废柴,只有春媱会说我厉害。当年在我父君殿里供职,惹得一处民怨高涨,父君让我在通天台跪了一整年,只有春媱为我鸣不平,说那些凡人是刁民。
时过境迁,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不太好。
“春媱,你不与我们一起去吗?”
春媱大抵是许久没听到过我如此亲昵地叫她,一时恍惚竟忘了出声。
“春媱?”
“嗯?”她轻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我,我不跟去,愿你此去一帆风顺,万事胜意。我会在仓旸等你。”春媱抬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青空,过路的风扰动她鬓角的发,她向着风的方向似看见千年前的漫天风沙,轻声喃道:“月、月河,我想告诉你仓旸城以前的名字。”
“你说。”
“佑城,”春媱缓过神,微笑着看着我,“天神庇佑之城。”她扫了扫我额前的碎发,深深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在眼睛里一样,倏地又转身离去,对身边的仆从说道:“去吧,送他们走。”
我就趴在窗前一动不动,想着春媱离开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记起了什么……
“月河。”
我回头,见是君衍在叫我。
“你听说过佑城么?”
“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车身突然震了一震。
“君衍,”宋黎不由分说地将我的头按在他肩上,顺道在我身上披了件披风遮住了我的眼睛,“别问了,她累了。”
君衍轻声应下,也阖眼小憩。
我偷偷打量宋黎脖颈间的剑痕,虽然止了血,却还是没有愈合的迹象,皮开肉绽并不结痂,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宋黎,你的伤……”
“好得慢些而已。”宋黎蛮不在乎。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解,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那些东西没完没了的,看着烦。”宋黎依旧是笑着,“这道伤口并不影响我的。”
我叹了口气,将头放在他肩上,无力轻声道:“求求你,宋黎,以后别这样了。”
“好。”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才难掩困意靠在宋黎的肩上睡去。
这回梦到了玄清。
玄清说吃芝麻烧饼的女仙都会变得像烧饼。
等我睁开眼,却是在东巷的小屋里,鼻子底下真有一块芝麻烧饼,我惊喜地看向宋黎。
他敲了敲我的脑袋,将饼塞进我嘴里,“吃吧。”
我一口咬住,那饼却不见了,只有君衍站在迷雾之中向我伸手,他说:“月河,我们回家。”
我害怕极了要往身后逃去,却见大帝挡在我面前,身后还站着渡惠。
这时,手却被突然地一扯,竟是玄清半跪在我面前,胸口竟刺着一把剑,像是宋黎的玉虚剑。玄清边吐血边问我:“你为什么不逃?”
我猛地弹开眼,额上的汗泌了一层又一层。
宋黎担忧地看着我,“你近来总做噩梦。”
“想必是劫数将近,太怕了。”我有些无力,看了看窗外,已是半明,“为什么要马不停蹄地离开?”
“君衍怕天界的人发现你即将元神归位,所以要在他们没发现你之前进冥府。”宋黎的口气平淡,完全不像是在说件要紧的事情,他伸手捋我的发,“你别担心,有我在。”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君衍,他似乎是第一次去违逆天界的决断。
“你这次来帮我,原来是因为,天界,不愿留我?”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扯开嘴角才发现唇干得不像话,裂了一个口子冒出一颗血珠。
君衍微敛眉头,垂下眼,并不回话。
我轻轻地笑出声,对上宋黎担心的目光,喘着大气艰难说道:“我自出生就知道天界的气量。我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做了什么滋长了我的魔性,真的伤了三界,可是……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听话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还是说……他们,从没有想过让我活着?”
丹田似有一股气突然冲上来顶着我的脏腑,我猛地咳嗽几声吐出血来,捂着胸口的疼痛挣扎了几下还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