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瞬间,原本发亮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她大概恨我。”
“她不恨你。”江茗脱口而出地纠正,冯麟猛地抬起头,目光闪烁如银。
“遇上你,决定跟你,跟着你四处漂泊,刀口舔血,给你生孩子,最后为你而死,这样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认为她会恨你?”江茗反问,神色依旧冷静自若,她说话的时候喜欢挺直脊背,正视对方,让对方能够看清楚她的眼神,看清楚她眼神伸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没有骗人,她也不喜欢骗人。
冯麟盯着她,良久,垂下眼帘,紧紧捏着手里粗糙的信纸,手指头小心摩挲着信纸上那两个用钢笔字写下的他的名字,轻轻“嗯”了一声,说:“她不恨我,不恨我的。”
“可你终究辜负了她。”江茗轻轻开口,冯麟猛然抬头,惊愕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了然地苦笑,那一片刻,江茗挑了一下好看的眉头,继续说:“这样一个女人,更值得一个平静安定的生活,一个疼她爱她宠她的男人,一个听话懂事孝顺可爱的孩子,可你给不了。不,不是你给不了,是你不想给,你要的东西太多,恨的东西太多,她既跟了你,所以随了你,所以放弃了她自己的抱负和梦想,而你从未在意过她为你放弃的东西,你忽视了她。”
冯麟半晌没有作声,只低着头紧紧凝视着手中的信封,还有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江茗觉得自己的话也说完了,于是乎站起,走到门口之时,她一手握着门把,回头对冯麟说:“那天不是我去找她的,是她让人带了话要见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要见我。但是,你真的遇见了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这辈子你的运气用完了,下辈子可能也遇不到这样的女人了。”
“她那时怎么样?”正当江茗要踏出一步关门离去的时候,冯麟又突然急急开口。
江茗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头:“她那时……”
很久很久,江茗还是没有回答冯麟这个问题,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当时她见到的那个女人。
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病号服,头发蓬乱,面目脏污,手指甲里还嵌着脏兮兮的泥巴,或者是其他东西。但那双眼睛却出奇的发亮,尤其是在她将那只白色文件袋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只可惜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样的眼睛了,在淤泥之中成长的花朵,最后枯谢,也是在淤泥之中。
那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江茗不知道,或许以后会知道,但,也只是以后了。
前脚才刚踏出医院大门,门外就站着任再明,穿着灰色的中山装,笑得一脸浅淡。江茗走过去,伸手揽住他的胳膊,然后两人一同缓缓慢慢地离去。
“累吗?”任再明柔声问。
“不累。”
“是坐车回去,还是先散散步?”
“散散步吧。”
病房里,依旧安静,只不过这一次的安静比平时多了一些东西。
悲伤,化不开的悲伤,凝成一团,笼罩在冯麟身侧,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可偏偏却又留了那么一丝余地,让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这就是报应啊!
报应啊!
冯麟仰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圆润光滑,每一颗里面都藏着他们往日的记忆,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
那白色文件袋里除了信封,还有一些账单,冯麟一张一张细细看过去,每一张都是当初调查出冯麟身份的时候开始,魏明替他儿子交的医药费单据。那段时间,他带着手下东奔西跑,常常不回家,也经常一忙就忘了给医院打钱,其实,若非魏明一直撑着,恐怕他儿子早就死了。
后来,因为任再明手下的一次急功近利,终于抓住了冯麟。可也因为那一次,魏明心神恍惚,他一直以来认为的正义被一次小小的人性贪婪给打击地零碎,他没来得及去医院,结果医院断了他儿子的药物供给,所以他那个虚弱的儿子才没有挺下去。其实那些药,原本也再没办法支撑下那个小生命了,死神不过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这些事,他不知道,他全都不知道。
握着那些账单,冯麟伏在床头,泣不成声。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