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荻的笔悬在牌位上许久,直至笔上的金漆低落在牌位面上,还是未能落笔写下家人的名字。
其实她后来有找过家人的遗体,只是打听到和当时洛郡遭受屠戮的百姓一起被燕军烧了。
和洛郡的泥壤一起,随雨水冲进了荻花湖里。
想了想,索性画了朵云,放在供桌上,随后点了一炷香。
“不写名字吗?”
“不写了。”
夏洛荻拜了三拜,走到香炉前,将手上三炷香一一插入炉中。
“我的、不语的……这炷算睚眦的。”
插完之后,她双手合十,正要再拜一拜,就见旁侧又伸来一炷香。
封老二,你怕不是想改姓。
然而见他态度理所当然,夏洛荻实在不忍心拒绝这拳拳倒插门之意,接过来融入了一家三口。
现在是四口了。
封琰很是满意,跟着拜了三拜,便带着夏洛荻出了祠堂。
“你倒也不必太担心秦不语,她在的三江会里有我的人,为求稳妥我把裴谦也卖了过去,待霞州事定,就把她接过来……”
“秦家昔年的一切能留的都留了,虽不比当年,但你多少也应该能打理,既然会绣香囊就还不至于全忘了。”
“按你们甜水巷的规矩,没种花,都是丝瓜和石榴。”
一言一句,俱是在交待她……好好过日子。
夏洛荻看着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许久,停住步子,反握回去。
“你不是想让我回来一次就算了,是准备让我留在这里,对吗?”
她手指冰凉,对方的却温热。
封琰回望向夏洛荻,道“现在你可以用回秦不言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
“因为夏洛荻骗我,从灵州时就在骗我。”
她是越王府里最奇怪的谋士,因为有乐修篁的推荐信,当时的越王才愿意收这个明显柔弱气的谋士进门。
她那时也不点卯,白天就在灵州城里乱逛,不出几日,管家就来告状说那姓夏的打算去投灵州刺史。
投就投吧,不差这一个。
封琰早就准备起事,自顾自练他的兵,并不以为意。孰料没几天,就传出刺史坐下的主簿和刺史夫人偷情被揭发出来。
倒是个新鲜事。
可这样的新鲜事多了,封琰就不得不在意了……因为他发现那个一直盯着他的刺史,左膀右臂都出事了。
刺史的势力一点点被瓦解、分离,最后……被彻底孤立。直到那个到他座下、形貌昳丽的年轻谋士,带着刺史的人头回来。
“推荐信不算,这,才是夏某的投名状。”
“那刺史近日的怪事都是你一手布计?”
“不是我一手布计,只不过是天不藏奸而已。”
从那时起,封琰就知道她……一旦想要做什么,就会去到那个人的身边,掀开他周围所有的迷雾。
如果他立身不正,那塌就塌了。
隔了许久,夏洛荻才缓缓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查我的?”
两个月前,或者是更早?
“因为赤狐山的案子,我看了看大理寺的卷宗,偶然间发现四月初七齐王揭露你之前,你将手头上能结清的冤案全都了结,又将紧要的案子都提前安排给了兰少卿,交待妥了所有的事,第二日就事发了。”
“如果我想查,应该不难查出在四月初七前,你曾私下见过闻人清钟,通过他提前告诉齐王明日你将在朝堂上揭露他的罪状,唯一能救他的法子,就是揭露你的女儿身。”
“是你故意暴露身份,赌我一定会救你。”
当时猜到时,自然是气的……她凭什么敢这么赌?凭什么就觉得他心里一定有她?
又凭什么……瞒着他,这么多年?
“我赌赢了。”夏洛荻看着他,道,“秦家的叛国案,我怀疑所有人……我不信幕后黑手不会追逐利益,朝堂上查罢了,就到你身边去查。”
“你有想过万一是我吗。”封琰道,“秦公出事前,我去过潞洲,见过乐修篁。”
“不是你,是‘抱残生’吧。”夏洛荻缓缓说道,“我的秘密你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猜了个大概。当年初入炀陵,谁都以为天子坐京城,大魏必定是要守,却都没想到就在朱明准备打炀陵的时候,你却带兵渡江去打毫无防备的北燕朔京。”
那一仗打得漂亮,没有君王御驾亲征,当时的魏军绝不敢渡江送死。
渡江之后截断北燕粮道,数日内直逼朔京,迫使朱明回燕救援,就在朔京城墙下爆发了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战。
那一战中,封琰白刃战朱明,只可惜刀短半寸,让朱明险死还生……若非如此,北燕决计活不到现在。
“若不是那炀陵的皇帝宣布自己是替身,文武百官还以为有两个君主。”
实际上,明皇暗帝,就是两个君主,把北燕骗得团团转。
大臣们上朝对奏,大多低眉垂眼,又不能贴着皇帝的脸去分辨,谁晓得是双胞兄弟。
最多后妃能看出来,可封琰又不去后宫,今年才摸熟的路还是为了去看夏洛荻。
可说到底,两个不同的人,到底是不同的,有人怀疑了不在乎,有人怀疑了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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